夜,已经深了。
县委书记高建功的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勾勒出他深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将他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浓重的阴影里。
那份来自市纪委的红头文件,就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上面的每一个铅字,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脑海里滋滋作响。
方振邦,立案审查。
刘振华,双规。
短短八个字,宣告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高建功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才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已冰凉。他将茶杯放下,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宦海沉浮二十余载,见过的风浪不知凡几。可今天这场风暴,来得太快,太猛,也太诡异。
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外科手术,精准,致命,不留一丝多余的创口。
操刀者是谁?
高建功的十指无意识地在红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
市纪委王正国书记?有可能。王书记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可是,方振邦这棵大树在安河市盘根错节三十年,根系早已渗透到方方面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王书记有这个决心,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可以一击致命的突破口,尤其还是一个尘封了三十年的旧案。
除非,有人将一把装满了子弹,并且打开了保险的枪,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
谁有这把枪?
谁又知道这把枪该对准谁?
高建功的思绪在安河县的权力版图上飞速地游走,一个个名字浮现,又被他迅速划掉。
刘振华的政敌?那些被他压制多年的副职?他们或许有动机,但绝对没有这个能力。他们连刘振华的根底都摸不清,更遑论去触碰他背后那尊真正的神像。
那么……
高建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投向了那栋在夜色中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档案楼。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陆远!
当这个名字冒出来的时候,高建功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被刘振华一脚踢去看档案的“边缘人”,怎么可能掀起如此滔天的巨浪?
可是,除了这个解释,一切的巧合都显得那么刻意。
刘振华前脚刚把陆远塞进档案室,后脚自己就被三十年前的档案给绊倒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已经不是巧合,这是因果。
高建功猛地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陆远的人事档案。
履历很简单,从青阳镇副镇长,到挂职县委办副主任,再到现在的档案管理员。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目清秀,眼神干净,带着一丝书卷气,怎么看都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就是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在短短几个月内,让整个安河县的官场天翻地覆。
高建功的脑海里,开始重新复盘陆远来到安河县后的每一步。
红旗村项目,他力排众议,做得滴水不漏,让刘振华的第一次发难变成了笑话。
匿名举报信,他坦然接受审计,账目干净得让纪委都心生敬佩,甚至自己还往里垫钱。
被发配到档案室,他不吵不闹,欣然领命,仿佛真的与世无争,甘于寂寞。
高建功原以为,这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但缺乏政治手腕的“能臣”。他欣赏陆远的干净和实干,觉得这是一个可堪大用的好苗子,是一条潜龙,虽然暂时蛰伏,但终有搅动风云的一天。所以他默许了刘振华对陆远的“冷处理”,想着让这个年轻人沉淀一下,磨一磨锐气,也是一种保护。
现在想来,自己错得何其离谱!
什么潜龙?
这分明是一把藏在鞘里的绝世宝剑!
刘振华不是在磨他的锐气,而是在给他递剑!那个看似是冷宫的档案室,根本不是囚笼,而是天下间最锋利的磨刀石,最致命的军火库!
刘振华洋洋得意地把自己的掘墓人,亲手送进了自家的祖坟里,还附赠了一把洛阳铲。
想到这里,高建功的后背,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陆远是他棋盘上一枚颇有潜力的棋子。可到头来才发现,人家根本没在他的棋盘上玩。人家直接掀了整个棋盘,连带着把对面那个自以为是的棋手,也一起埋了。
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小看了这个年轻人的心性、智谋,以及他那份不动声色,却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恐怖手段。
他不是龙,龙的强大,是张牙舞爪,是威压四方,是看得见的。
他是剑,是藏于袖中的匕首,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刃。在你感觉到寒意的时候,剑锋已经刺穿了你的心脏。
高建功感到一阵心悸。
这样的一把剑,是福是祸?
自己能握住这把剑的剑柄吗?如果握不住,它的锋芒,下一次又会指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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