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功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句轻飘飘的“在档案室……还习惯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看似无波无澜,实则已在水下激起了万丈狂澜。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道极难回答的考题。
回答不习惯,是抱怨组织,是心有不甘。回答太习惯,是胸无大志,是自甘堕落。无论怎么说,都似乎落了下乘。
陆远抬起眼,目光清澈,迎上高建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腼腆和真诚。
“挺好的,书记。”他回答得坦然,语气里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欣喜,“说实话,刚开始是有点不适应,觉得枯燥。但待久了才发现,那些旧档案里藏着大学问。咱们安河县是怎么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遇到过哪些困难,走过哪些弯路,又有哪些经验教训,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对我来说,比读十年书还有用。”
他没有提半个字的风暴,没有说半句的委屈,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得意。
他就那么真诚地,像一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在向家长分享自己的“有趣发现”。
可这番话,听在高建功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比读十年书还有用……”
高建功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后背那层刚刚消退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
是啊,太有用了。有用到能把一棵盘踞了三十年的大树连根拔起,能让一个权势熏天的县委副书记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
这哪里是在回答问题,这分明是在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最恐怖的事实:军火库的地图,我看过了。每一颗地雷的位置,我都清楚。
高建功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到过分的脸,心中那份震撼,终于化为了一丝深沉的苦笑。
自己终究是老了。还在用“打压”、“磨砺”这些老一套的眼光去看待新一代的年轻人。却没想过,这个时代,早已不是单靠资历和人脉就能通吃的时代了。
知识,信息,当它们被一个有心、有脑、有胆的人掌握时,其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权力。
“好,很好。”高建功缓缓点了点头,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亲自走到饮水机旁,给陆远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
这个动作,让陆远都有些意外。
“年轻人,多看看历史,是好事。”高建功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但其中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平等的意味,“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等这边……事情理顺了,你的工作,县委会重新考虑。”
“谢谢书记。”陆远接过水杯,没有多问一个字,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那扇厚重的木门被轻轻关上,高建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下了一盘耗尽心力的棋。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冰凉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熄他心中的那团火。
他知道,安河县的天,从今晚开始,要彻底变了。而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这个由眼前这个年轻人,亲手开启的新时代。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刘振华倒台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不再是秘密,而是成了县委大院里人人皆知的事实。
只是,没有人敢公开讨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每个人都像是在水下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水面的波纹。
上午九点,陆远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了档案室。
他穿过县委办的走廊,准备去打一壶开水。
就是这短短的几十米路,却让他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帝王”待遇。
走廊里,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干部,一看到他的身影,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瞬间噤声,然后齐刷刷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一个正端着茶杯,和同事眉飞色舞说着什么的科长,看到陆远,手一抖,滚烫的茶水直接洒在了裤子上,他却“嗷”都不敢“嗷”一声,只是咧着嘴,对着陆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远目不斜视,平静地走过。
他身后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敬畏、恐惧、好奇、探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后背烧出个洞来。
当他推开水房门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县委办的张主任。
就是那位当初把他“发配”到档案室,还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要“耐得住寂寞”的张主任。
此刻的张主任,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暖水瓶,正准备接水。看到陆远,他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一哆嗦。
“陆……陆……陆主任!”张主任的舌头打了结,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那笑容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有些扭曲,“您……您怎么亲自来打水了!这种粗活,您招呼一声,我让小王给您送过去就行了啊!”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抢过陆远手里的暖水瓶,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三下五除二就接满了热水,然后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还给陆远,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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