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县，县委大院。

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在刘振华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整齐的光斑。他靠在昂贵的真皮老板椅上，双脚惬意地搭在桌沿，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茶是顶级的明前龙井，是一位想在城建项目上拿地的老板孝敬的。茶香清冽，沁人心脾。

一切都很好。

陆远那个不识抬举的小子，已经被他一脚踢进了档案室那个活死人墓。虽然县委书记高建功似乎对他另眼相看，但在刘振华看来，那不过是上位者惯用的平衡之术。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就算有点能力，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只要把他摁在冷板凳上，用不了半年，锐气磨光，也就泯然众人了。

真正的威胁，从来都不是这种愣头青。

他抿了一口茶，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是打给他的靠山，也是他的“叔叔”——已经退休的市委原副秘书长，方振邦。

他习惯每天下午这个时候给老领导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思想动态”，联络一下感情。这是他三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也是他能在安河县平步青云、根基稳固的法宝。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刘振华皱了皱眉。这很反常。方老退下来后，生活极有规律，这个时间点，一定是在家里的书房练字或者看报，电话不可能离身。

他挂断电话，换了手机，拨打了方老的私人号码。

结果一样，只有冰冷的忙音。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像一只蚂蚁，开始在他心头爬行。他把脚从桌上放下来，坐直了身体。他想了想，又拨通了方老家保姆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头传来保姆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声音：“刘……刘书记啊……”

“王姨，怎么了？叔叔呢？”刘振华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老首长他……他被人带走了！”保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在一个钟头前，来了几个人，说是市纪委的，出示了证件，说要请老首长去喝茶……车都开进院子里了，不让任何人靠近……”

轰！

刘振华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雷当空炸响，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请去喝茶？

市纪委？

这几个字眼，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在官场上，谁不知道“请喝茶”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品茗论道，那是末日审判的前奏！

怎么可能？方老已经退休多年，为人虽然霸道，但行事一向谨慎，怎么会突然被纪委盯上？

“他们……他们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刘振华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没……没说……就说是有个情况需要老首长配合调查……刘书记，您快想想办法啊！老首长他有高血压，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我知道了。”

刘振华几乎是凭着本能挂断了电话。手机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呆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衬衫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办公室里明明开着空调，他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寒气。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他牢牢罩住。

方振邦是他的天，是他的根。三十年前，正是这位当时在县委办做秘书的“叔叔”，一手策划，一手操办，将他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推上了副局长的位置，为他铺就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青云路。这些年来，他遇到的所有麻烦，摆不平的所有事情，最后都是靠着这棵大树才得以化险为夷。

现在，天要塌了。

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开始疯狂地拨打。

第一个电话，打给市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是他通过方老的关系认识的，平日里称兄道弟，没少在一起喝酒。

“喂，老哥，我振华啊。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方叔他……”

“哪个方叔？哦……你说方老啊。”对方的语气客气而疏远，与往日的热情判若两人，“振华啊，我这边正开会呢，信号不好，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啊！”

电话被匆匆挂断了。

刘振华握着听筒，愣在原地。他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对方话语里的敷衍和躲闪。

他不信邪，又拨通了第二个、第三个电话。那些往日里对他笑脸相迎、言辞恳切的“朋友”、“兄弟”，此刻仿佛都约好了一般，要么说在开会，要么说在外地，要么干脆就不接电话。

最后一个电话，他打给了市里一位与方老同派系、身居高位的常委。电话接通后，他刚说了一句“领导，我是刘振华”，对方就用一种异常严肃的口吻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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