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里回来,陆远就像是得了健忘症。
他忘了那个去市委大楼的上午,忘了王书记办公室里那盆文竹,更忘了那份耗尽他心血的稿子。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滴水不漏、事无巨细的县委办主任。
每天准时上下班,审阅文件,安排会议,协调各方。高建功交办的每一件事,他都处理得妥帖周到,仿佛那颗被他亲手送出去的“重磅炸弹”从未存在过。
可他的心,却像一口深井,表面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不知道王书记那通电话打给了谁,也不知道那份稿子最终会落到哪位大人物的案头。他只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一步足以决定他未来十年、二十年命运的险棋。
等待,是最熬人的酷刑。
李卫觉得陆主任最近又恢复了正常,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失落。
他那个“情报小组”收集来的关于周县长吃咸豆腐脑的重大发现,还没来得及深入挖掘,陆主任这边就偃旗息鼓了。
“主任,您看,这是我整理的周县长近一周的活动轨迹。”李卫拿着个小本本,神神秘秘地凑到陆远跟前,“他这周见了三次城建局的马局长,两次国土局的刘局长,我估摸着,肯定还是惦记着新城区那块地,想绕开县委,从下面搞小动作。”
陆远正批阅着一份关于秋季防火工作的报告,闻言头也没抬。
“知道了。老李,辛苦了。让你的人注意安全,别被发现了。”
“主任您放心,我们都是专业的。”李卫拍着胸脯,又压低了声音,“主任,咱……咱是不是先缓一缓?我瞧着周县长那边最近挺老实的,咱们是不是也别逼得太紧?斗争嘛,要讲究策略,一张一弛……”
陆远停下笔,抬眼看了看李卫。
他知道李卫是好心,怕自己这个新上任的主任太过激进,跟县长硬碰硬,最后吃了亏。在李卫的世界里,最大的斗争,也就是县委和县政府之间这点事了。
陆远笑了笑:“老李,你说的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得到肯定的李卫,顿时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陆远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
县长?
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这座县委大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一个星期后,安河县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远的心,开始往下沉。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篇文章石沉大海,而他自己,则因为这次越级的“小动作”,被王书记记上一笔,从此打入另册。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风,终于来了。
风不是从安河县刮起的,而是从省城,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下。
这天下午,一辆挂着省委机关牌照的黑色奥迪,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县委大院。车上下来两个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神情严肃,径直走进了县委办公楼。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敲响了县委书记高建功办公室的门。
为首的人,向高建功出示了证件,然后递上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牛皮纸袋。
“高书记,这是省委办公厅送来的机要文件,请您亲收。”
送件人留下文件,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高建功关上门,看着桌上那个非同寻常的牛皮纸袋,心里一阵犯嘀咕。省委办公厅直接派专人送来的机要文件,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从里面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上,印着一行烫金大字:《南江内参》。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呈送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同志。
高建功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几分。他翻开内参,目光立刻被第一篇文章的标题给抓住了。
《基层之困:悬浮的政策与失声的土地》
这个标题,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扶了扶老花镜,往下看去。
文章从乡镇财政的困境写起,写到基层干部的责任怪圈,再写到政策落地的“最后一公里”……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从他心头剖出来的,那么熟悉,又那么刺痛。
他越看越心惊,越看后背越是发凉。
这篇文章的作者,对基层的了解,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里面引用的数据,翔实精准;列举的案例,活生生就像发生在昨天。尤其是写到安河县那三所不通网的小学和某单位申请换电脑的对比时,高建功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这……这不就是他治下的安河县吗?
这篇文章,与其说是在剖析全省的基层困境,不如说是在解剖安河县这只麻雀!
是谁?到底是谁写的?
他翻到文章末尾,署名只有一个字:远。
远?
高建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张年轻而沉静的脸。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看。文章的后半部分,开始提出解决之道。“县级财政统筹”、“正向激励与负面清单”、“三级联动督导反馈机制”……一个个新颖而大胆的构想,逻辑严密,环环相扣,让他这个在县委书记位置上干了多年的“老手”,都看得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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