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查室333办公室的空气,如同凝固的蜡油,沉闷、粘稠,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名为“不了了之”的冰冷余味。
自石坪镇那场荒诞而绝望的“督查”归来,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在日复一日的接打电话、整理文件、撰写报告、以及面对裴少锋主任那永远平静无波的“知道了”中,缓慢而沉重地流淌。
裴文辉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深水的石子,最初的涟漪早已消散,只剩下无声的下沉,沉入一片名为“规则”和“现实”的冰冷海底。
他依旧按时上下班,依旧完成任崇超交代的每一项任务,依旧在需要时给裴少锋主任打扫办公室、倒上那杯永远只喝白水的玻璃杯。
动作精准、规范,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是那双曾经闪烁着好奇、紧张、甚至愤怒光芒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像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翳。
他学会了在任崇超和徐薇雪低声抱怨时沉默,学会了在接到求情电话时装聋作哑,学会了在裴少锋主任面前,将所有的情绪都压缩进那句毫无波澜的“是,裴主任”。
他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淬火的铁胚,在冰冷的现实中,褪去了所有不合时宜的棱角和温度,只剩下一种沉默的、坚硬的、近乎本能的适应。
那张曾经被任崇超称为“白纸”的脸庞,如今也仿佛被无形的笔墨,勾勒上了与这间办公室、与这座大楼、甚至与这个体系更加契合的、名为“成熟”的线条。
一个月的时间,在日历上不过薄薄一页,在裴文辉的感觉里,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轮岗的日期悄然临近,一种混杂着解脱、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复杂情绪,如同暗流般在他心底悄然涌动。
离开督查室,离开这间充满了冰冷规则和无声硝烟的办公室,离开任崇超那洞悉一切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离开裴少锋主任那如同深渊般平静的注视……或许,是一种解脱?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裴文辉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光带。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修改一份关于某单位信访件督办情况的报告,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着,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嗒嗒”声。
隔壁主任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开了。
裴少锋主任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向电梯或楼梯,而是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裴文辉。
“文辉。”裴少锋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平稳,却清晰地穿透了办公室的安静空气。
裴文辉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顿住,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微微欠身:“裴主任!”
“来一下。”
裴少锋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地丢下三个字,便转身重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裴文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快步走了过去,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办公室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味、旧书报气息和淡淡墨香的独特味道。
裴少锋已经坐回了宽大的皮椅里,背对着门口,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裴主任,您找我?”裴文辉站在办公桌前两步远的地方,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裴少锋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落在裴文辉脸上,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状态。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裴少锋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文辉,轮岗快到了,督查室这边……你觉得怎么样?想不想……留下来?”
想不想留下来?!
这六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裴文辉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少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留下来?在督查室?在这个让他看清了规则冰冷本质、经历了幻灭与绝望的地方?裴主任……竟然问他……想不想留下来?!
巨大的震惊和强烈的错愕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冲撞——石坪镇的土方堆、死寂的设备、任崇超疲惫笃定的预言、裴少锋那句轻飘飘的“知道了”……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碎片,瞬间割裂了他所有的思绪。
留下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继续在这张无形的权力蛛网上挣扎?意味着继续扮演那个沉默的、精准的、执行指令的“钉子”?意味着将那些冰冷的规则和“不了了之”的现实,彻底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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