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卫军的车一路疾驰,终于在翟康街道边缘一个略显偏僻的村落入口处追上了江书记的车队。
黑色的帕萨特静静地停在路边,张超站在车旁,看到白卫军的车过来,微微点头示意。
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裴文辉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冷风立刻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那件叠好的外套,快步走向前方。
整改现场就在村口不远处的一片低洼地,以前是个小型的废旧物品回收点,因为环保督察反馈存在污染问题而被要求彻底清理复绿。
此刻,现场已经拉起了简易的警戒线,几台挖掘机和清运车停在一旁,街道和村里的干部正围在一起,似乎在向中间的人汇报着什么。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江文道书记。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背着手,正微微俯身查看着脚下刚清理出来的泥土,神情专注而严肃。
街道办的负责人站在他身旁,指着现场低声解释着。
白卫军一下车,立刻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瞬间切换成严肃而恭敬的表情,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了江书记身边,微微躬身道:“书记!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这个点的情况我来向您详细汇报一下…”
江书记抬起头,看到白卫军,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便又重新投向了地面,听着他开始介绍土壤检测、废弃物清理、复绿方案等专业内容。
裴文辉跟在白卫军身后,也走到了人群外围,他看着人群中书记那略显单薄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件温暖的外套,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刚才在路上积攒的那点怨气和委屈,在此刻看到书记工作的场景时,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却涌了上来——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和疏离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挤进人群,来到江书记侧后方,趁着白卫军汇报的一个短暂间隙,低声开口,声音尽量平稳自然:“书记,您的外套。”
说着,他双手将叠好的外套递了过去。
江文道书记似乎正专注于听取汇报和观察现场,听到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头也没回地伸出手,精准地接过了外套。
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外套抖开,披在了身上,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脚下的土地,仿佛接过外套这个动作,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关注或回应。
没有疑问,没有感谢,甚至没有看裴文辉一眼。
一切理所当然。
仿佛裴文辉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递外套”这个功能。
这个自然而平淡到极点的反应,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入了裴文辉心中某个本就敏感而疲惫的角落。
他默默地退后一步,重新站回人群外围,看着书记披上外套后,继续专注地听取汇报、不时提出尖锐的问题。
晚风吹拂着裴文辉的衬衫,冰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内心反而是一片麻木的平静。
这一刻,他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委屈不甘、所有的挣扎彷徨,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激烈的内心戏,在领导眼中,可能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从未进入过其视野。
他回想起自己跟上江书记以来的这段日子:
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一丝差错。
24小时开机待命,精神时刻紧绷,没有个人生活。
揣摩领导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的深意,活得小心翼翼。
甚至像今天这样,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就被轻易“遗弃”,然后又需要自己想方设法、狼狈地追上来…
为了什么?
图什么?
他再次审视自己的处境:自己刚参加工作,还处于一年试用期,就算顺利转正,也要至少干满三年科员,才有资格谈论提拔的事,那已经是四年之后了。
四年时间,以江书记的年纪和势头,很可能早已高升离开泽川,甚至调往省里或其他地方了。
自己在他身边这段短暂的秘书经历,除了辛苦和压力,又能换来多少实质性的“好处”或“前程”?
更何况,如今反腐形势如此严峻,领导秘书是一个高风险岗位。
跟领导跟得太紧、时间太长,很容易被打上深刻的个人烙印,成为所谓的“某某的人”。
万一…他是说万一,将来某一天,江书记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个曾经的贴身秘书,能独善其身吗?会不会受到牵连?到时候,现在所有的辛苦和付出,岂不都成了泡影,甚至成了负资产?
想到这里,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裴文辉心底升起,比晚风带来的冷意更甚。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
不仅仅是能力上可能存在的欠缺,更是心理上和性格上,难以完全适应这种需要极度隐忍、牺牲自我、并将个人命运与领导高度绑定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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