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委大楼的走廊,灯火通明,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反射着冰冷的顶灯光芒,将任崇超和裴文辉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沉默。
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清脆、规律,如同某种精密的仪器在运转,在这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寂静空间里,敲击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那枚紧贴胸口的“区委督查室”金属牌,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泽,仿佛带着荒原的尘土和绝望的呜咽,沉甸甸地压在裴文辉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废墟的寒意。
任崇超在裴少锋主任办公室那扇深色厚重的木门前停下脚步。
没有一丝犹豫,他抬手,指关节在冰冷的门板上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沉闷,如同敲击在厚重的棺椁之上,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短暂而压抑的回音。
“进。”门内传来裴少锋主任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如同深潭投石,波澜不惊。
任崇超推开门,办公室内光线明亮,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裴少锋主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上。
他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进来。
任崇超迈步走进,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近乎冷酷的干练。
裴文辉紧随其后,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他站在任崇超侧后方,目光扫过裴少锋主任那沉稳如山、散发着无形威压的背影,又迅速垂下眼帘,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擂动。
任崇超没有寒暄,没有任何多余的铺垫。
他走到办公桌前,将手中的相机和执法记录仪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声音不大,却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裴主任。”任崇超的声音清晰、简洁、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翟康街道设施农业示范园项目现场情况,取证完毕。”
他微微停顿,目光直视着裴少锋主任依旧背对着他们的身影,继续道:
“项目完全烂尾。现场一片荒芜,无任何施工迹象,设备闲置锈蚀,与农业局上报的‘完成百分之八十’进度严重不符,存在重大虚报嫌疑。”
“区财政局上月拨付的三百万专项启动资金,收款单位为翟康街道办事处。资金流向存疑,涉嫌财政资金挪用。”
“农业局种植业股张股长监管严重失职,对虚假进度报告签字确认,负有直接责任。”
“张股长和刘大勇二人,情绪失控,解释漏洞百出,已带回,相关影像、照片证据齐全。”
汇报完毕,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
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极其微弱的嘶嘶声,裴少锋主任依旧背对着他们,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塑。
但那无形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裴文辉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裴少锋主任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简短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鼻音:“嗯。”
他没有转身,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拿起桌上那台执法记录仪,看了一遍之后,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书记还在吗?”终于,裴少锋主任开口问道。
“刚刚我们路过书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外间还有几个局长在等书记,应该是在的还没走。”这时,任崇超向裴少锋回复道。
裴少锋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来,拿着执法记录仪便朝办公室外走去。
任崇超和裴文辉大体猜到裴少锋主任应该是要去见书记,但裴主任往外走二人也跟在其身后,生怕万一裴主任突然想起来什么要安顿。
等到二人跟着裴主任到了书记外间的门外,只见裴主任向书记外间的副主任张庆峰说了一声之后,率先就敲门进了书记办公室。
而此时书记外间还有两三个局长,见到这一幕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而见到裴主任进去的裴文辉二人,则是回到了裴主任办公室等待消息。
半小时后,裴少锋主任回来了,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任崇超身上,眼神深邃平静,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书记指示,立即将相关证据材料移交区纪委,由纪委立案调查,对翟康街道、区农业农村局相关责任人……严肃追责,绝不姑息!”
“是,裴主任!”任崇超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本能的服从和一丝任务彻底完成的冷硬。
他动作利落地接过相机和记录仪。
裴少锋不再多言,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裴文辉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随即低下头,重新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
任崇超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廊里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裴文辉下意识地跟上。
裴文辉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任崇超那如同押解囚徒般、散发着冰冷威压的侧影,看着裴少锋主任办公室那扇重新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深色木门……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胸前那枚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区委督查室”胸牌上。
那枚小小的牌子,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权力机器上一个冰冷的齿轮。
它被无形的巨力驱动着,精准地咬合、转动,碾过谎言,碾过失职,碾过那些在泥泞中绝望挣扎的身影,最终,将一切都碾入那套名为“纪律”和“程序”的、庞大而冰冷的钢铁轨道之中。
寒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入走廊,卷起地上几片零星的纸屑,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哀鸣,最终无力地飘落在地。
权力的齿轮,一旦启动,便只有冰冷地咬合、转动,直至将一切碾入既定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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