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
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裴文辉卧室那略显凌乱的书桌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年味”的、混合着油炸食物香气和淡淡硝烟味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裴文辉靠在椅背上,手里捧着一本翻了几页就再没心思看下去的闲书,目光有些涣散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楼下隐约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尖叫声和远处零星的鞭炮声,更添几分节日的慵懒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名为“无所事事”的空虚感。
他试图让自己沉浸在假期的松弛里,努力忘却区委办那片蓝色的迷雾、冰冷的规则、以及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不休的“任务”和“规矩”。
然而,大脑却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向那些熟悉的轨道——王建国主任书柜里那些厚重的书籍、郑明亮主任佝偻的背影、张鹏超科长叼着烟紧锁的眉头、李波那锐利而复杂的眼神、甚至……张雨薇那错愕后燃起征服欲的目光、陈浩那充满算计的“关心”、亲戚们那热切到令人窒息的“关注”……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习惯性焦虑”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那种被文件、邮件、电话塞满的、高速运转的窒息感,怀念那种在规则和压力下,被强行榨干所有精力、无暇他顾的……麻木。
“贱皮子!”他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烦躁地将书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试图驱散心头那片沉甸甸的阴霾。手机就放在书桌一角,屏幕漆黑,如同一个沉默的、等待着什么的……黑洞。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耳的震动声如同警报般,瞬间撕裂了房间里的死寂,也瞬间击碎了裴文辉心头那点残存的、名为“假期”的幻梦。
裴文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扑到桌前,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在疯狂跳动——
郑明亮!
郑主任?
正月初二打电话干嘛?
裴文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狂跳,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下了接听键。
“喂?郑主任?”裴文辉的声音尽量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电话那头,郑明亮主任那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烟熏火燎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裴文辉的耳膜上:
“文辉?在家吧?……嗯。情况紧急。通知你一下。正月初四……提前上班。”
提前上班?!
正月初四?!
裴文辉的心猛地一沉,一丝被强行打断假期的恼怒感瞬间涌上心头,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郑明亮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文件:
“江书记指示。要求……放完假一上班,立刻召开全区三级干部暨经济工作会议。
时间紧,任务重。三干会报告材料……必须提前准备,初四……秘书科全体人员……必须到岗着手起草……明白吗?!”
轰——!
郑明亮的话,如同惊雷般在裴文辉耳边炸响,瞬间将他心中那点残存的失落和恼怒炸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混合着震惊、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
全区三级干部暨经济工作会议?!
裴文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在秘书科这段时间,他无数次在文件柜里看到过往年三干会的报告汇编。
那厚厚的、装帧精美的册子,如同沉重的石碑,象征着泽川区一年一度最核心、最盛大、也最……重要的政治仪式。
那是区委书记江文道定调子、指方向、画蓝图的舞台。
那是全区所有乡镇街道、部委办局一把手、支村主干必须到场、屏息聆听、领会精神的最高会议。
那是决定泽川区未来一年发展走向、资源分配、政策倾斜的风向标。
而三干会报告也是秘书科每年工作的……重头戏,也是……最硬的骨头,最难的战役。
裴文辉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些关于三干会报告的“传说”——篇幅长达30多页A4纸,字数逼近两万字,内容涵盖全区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方方面面,既要总结过去一年的成绩得失,又要分析当前面临的形势挑战,更要擘画未来一年的发展蓝图。
语言要求高度凝练、精准、有气势,结构要求逻辑严密、层层递进,数据要求详实准确、支撑有力,更要……精准体现江文道书记的执政思路和核心意图。
这哪里是一份报告?这分明是一座需要精雕细琢、字字珠玑的政治丰碑,是一项需要调动全区智慧、反复打磨、呕心沥血的系统工程,是一场考验秘书科全体人员智慧、耐力、甚至政治觉悟的攻坚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