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都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运气好”？说“死记硬背”？说“面试看眼缘”？这些敷衍的话，显然无法满足眼前这些带着巨大期望的、热切的眼神。

他只能艰难地、干巴巴地挤出几句套话：“嗯……就是……多看书……多做题……面试……自信点……表达清楚点……”声音微弱，毫无底气。

“哎呀，文辉，你这说得太笼统了！”大伯母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走过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脸上又堆起笑容，将一块削好的苹果递到他嘴边：

“来，吃块苹果，润润嗓子，慢慢说、详细点！你二堂哥明年还想再考呢，你可得好好帮帮他！”

裴文辉看着递到嘴边的苹果，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他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那块水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大伯母……我……我自己来……”

大伯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将苹果放在他面前的果盘里：“好好好，自己来，自己来，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文辉啊！”一个穿着花棉袄、烫着卷发、裴文辉勉强认出是某个远房表姑的中年妇女，挤开人群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媒婆般的、热情洋溢的笑容：“听说……你还没对象呢？是吧？”

裴文辉心头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分明已经猜到对方言语中的意思以及下一步要说什么了。

“哎呀，巧了！”表姑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我厂子里，就我们那个服装厂好几个小姑娘都还没对象呢，长得可水灵了。

干活也勤快，都是踏实过日子的好姑娘，文辉你看……要不要表姑给你介绍介绍？约个时间见见？你放心，表姑给你把关，包你满意！”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作势就要翻照片：“你看就这个小丽，才22，大眼睛双眼皮，可漂亮了！还有这个小芳，家里是开小超市的，条件也不错……”

裴文辉感觉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窒息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着表姑那张唾沫横飞、充满“热情”的脸，看着她手机屏幕上那些模糊的、带着浓重美颜滤镜的女孩照片，听着周围亲戚们起哄的、带着看热闹意味的笑声……

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集市上任人挑选的……商品，而他的价值，仅仅在于……他身上的那层“公务员”标签。

“表姑……我……”裴文辉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我……工作刚起步……暂时……没考虑这个……”

“哎呀，工作重要个人问题也不能耽误啊！”表姑立刻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过来人”经验：

“公务员多好啊，稳定、体面，找对象那是抢手货！趁着年轻赶紧挑个好的，晚了好姑娘都被别人挑走了，听表姑的没错！”

“是啊！文辉，该考虑了！”

“哎呀人家文辉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了，公务员可是吃公家饭的，还怕找不到对象？”

“表姑介绍的多靠谱，知根知底！”

周围的亲戚们纷纷附和，七嘴八舌，仿佛他的人生大事，已经成了整个家族的公共议题。

裴文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强烈的烦躁感和想要逃离的冲动，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翻腾。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茶几上的一个空茶杯，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瞬间整个客厅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不解、甚至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我……我去趟洗手间。”裴文辉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客厅，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啦啦地冲刷下来，他捧起冷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团翻腾的、名为“烦躁”和“窒息”的火焰。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写满抗拒和茫然的脸。

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洗手池里，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

他闭上眼。

脑海里，亲戚们那热切到近乎贪婪的目光、父母那受宠若惊又茫然无措的表情、表姑手机屏幕上那些模糊的女孩照片……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回、旋转。

最终，都化作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山鸡变凤凰？

聚光灯下的焦点？

家族的荣耀？

巨大的讽刺感和冰冷的疏离感，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囚徒，被迫扮演着一个……名为“成功公务员”的角色，而台下那些名为“亲情”的观众，他们的掌声和喝彩，并非为他本人，而是为他身上那层……金光闪闪的、名为“身份”的……戏服。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冰冷、嘴角带着一丝自嘲弧度的年轻人。

他知道，从踏进区委办大门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可以躲在角落、安静当个“小透明”的裴文辉，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门外，隐约传来亲戚们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议论声：

“文辉这孩子……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可能是累了？在单位压力大？”

“唉！年轻人刚进机关，不懂事！亲戚们关心他都是在为他好，他还……”

“算了算了，少说两句，人家现在可是公务员，有身份的人了，脾气大点也正常……”

“文辉以前可是说什么听什么的，现在怎么......”

裴文辉听着那些议论，嘴角那丝自嘲的弧度，渐渐凝固成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决绝的……微笑。

他拧紧水龙头，水滴声戛然而止。死寂重新笼罩了狭小的卫生间。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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