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秋意总是带着点尖锐的凉。兰梦绾站在“针脚时光”全球旗舰店的落地窗前,指尖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映出窗外飘落的金黄银杏叶。今天是开业一周年的纪念日,也是张廷硕术后第三年的复查日。
展厅中央,那件名为“共生”的礼服在聚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象牙白的真丝上,用银线和金线交织绣着两棵纠缠生长的老槐树,一棵枝繁叶茂,一棵却带着明显的枯痕,却又在根部紧紧相连,汲取着彼此的养分。这是兰梦绾花了整整八个月完成的作品,灵感来自她和张廷硕。
“兰姐,张先生的视频电话。”助理小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断了她的思绪。
兰梦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接过平板。屏幕上出现的张廷硕,比三个月前视频时又清瘦了些,脸色是那种长期受药物影响的苍白,但眼神依旧温和,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背景是熟悉的神经内科走廊。
“念念呢?”兰梦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额角那道浅浅的手术疤痕上,像一条永远无法抹去的裂痕。
“在儿童区玩呢,妈看着。”张廷硕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比从前深了许多,“刚做完检查,医生说……情况还行,让三个月后再复查。”他顿了顿,避开了兰梦绾的目光,看向镜头外,“你那边忙完了吗?小砚今天放学,说想你了。”
兰梦绾的心像被细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她太了解他了,这个细微的闪躲,意味着情况绝非“还行”那么简单。“快了,明天就转机回去。”她强忍着追问的冲动,指了指身后的“共生”礼服,“看,我新做的,等我回去给你看细节。”
“好。”张廷硕的笑容柔和了些,“注意安全。”
视频挂断的瞬间,兰梦绾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她点开小陈发来的信息,是国内同事辗转打听来的消息:张廷硕的脑瘤有复发迹象,且位置比上次更凶险,医生不建议再次手术,只能尝试副作用更大的靶向药。
窗外的银杏叶又飘落下几片,像是无声的叹息。兰梦绾走到“共生”礼服前,指尖抚过那棵带着枯痕的槐树刺绣,金线在灯光下明明灭灭,像极了他们这几年的日子。
三年前,张廷硕被确诊为胶质母细胞瘤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秋天。工作室里堆满了为“老槐树百年纪念款”准备的设计稿,空气中弥漫着桂花和布料的混合香气。他趴在桌上,手里捏着诊断报告,脸色白得像宣纸,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绝望的寒意。
“医生说……手术成功率三成。”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怕惊扰了什么,“就算成功,也可能会影响记忆,或者……右手的精细动作。”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曾为她画过无数辅助线、补过无数次绣线的手,此刻微微发颤,“以后,可能没法帮你改设计稿了。”
兰梦绾记得自己当时没有哭,只是蹲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他下意识缩回了一下。“我们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她的声音很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钱不够,我们就卖工作室,卖房子,总有办法的。”
“不行。”他的语气忽然硬了,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那是我们给小砚,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圈瞬间红了,“给宝宝的家,不能卖。”
那时,她刚查出怀了二胎,满心欢喜地想在晚上给他一个惊喜。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胚胎,像条蜷缩的小鲸鱼,此刻却仿佛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无限拉长。他们开始了漫长的求医之路,北京、上海、广州……曾经象征着梦想与未来的“针脚时光”工作室,渐渐变成了临时病房和缴费处。兰梦绾推掉了所有设计订单,日夜守在医院,曾经灵动的指尖,如今更熟悉的是各种检查单和缴费单上的数字。
张廷硕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化疗的副作用让他剧烈呕吐,整夜无法入睡。他开始变得沉默,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曾经清澈明亮、总能捕捉到设计细节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灰翳。
有一次,兰梦绾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病房。她慌了神,疯了一样在医院走廊里寻找,最后在医院花园的角落里找到了他。他坐在长椅上,借着微弱的路灯,用那只开始不听使唤的右手,笨拙地在纸上画着什么。
她走过去,才发现他在画一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绾绾”。月光洒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他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画着,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了墨迹。
“在画什么?”兰梦绾的声音哽咽了。
他吓了一跳,像个被抓住秘密的孩子,慌忙想把画纸藏起来。“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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