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华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办公室里恢复了长久的寂静。
罗正信没有立刻投入工作,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三样东西:一封信,一份报告,一个笔记本。
这三样东西,像三块拼图,拼凑出了一个让他都感到几分意外的年轻干部的形象。
他先是拿起了那份陆远的个人档案,又看了一遍。履历很短,从大学毕业到乡镇科员,再到副科级的副镇长,每一步都走得飞快,快得有些扎眼。但细看之下,每一步都踩在了一个关键的节点上,每一次提拔的背后,都有一件实实在在、拿得出手的硬核政绩。
从最初在纪委王书记面前的“绝地反击”,到解决信访积案,再到为红旗村修水渠、为青阳镇卖西瓜。这个年轻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他总能从死局中找到唯一的生路,并且走得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漂亮。
罗正信的手指,在“红旗村引水渠”那一段履历上轻轻敲了敲。
这件事,他有所耳闻。当时周海东来找他,希望县里能支持,他没有表态。不是他不支持扶贫,而是他见多了基层干部拍着胸脯立军令状,最后留下一地鸡毛的烂摊子。他想看一看,这个叫陆远的年轻人,到底是夸夸其谈的“理论派”,还是真能办事的“实干家”。
结果,陆远没让他失望。他不仅把水渠修成了,还没花县财政一分钱。更重要的是,他把各方关系都处理得妥妥帖帖,无论是难缠的村霸,还是傲慢的企业老板,最后都成了他的助力。
这份手腕,已经超出了一个二十六岁年轻人应有的范畴。
如果说,之前罗正信对陆远的印象,还停留在“会干事”、“有巧劲”的层面上,那么今天这封匿名信引发的风波,则让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另一面。
干净。
一个能干事的人,不稀奇。一个干净的人,也不算罕见。但一个既能干成事,又干净到让审计组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甚至还要自己往里垫钱的干部,那就不是稀奇,而是珍稀了。
罗正信的目光,从档案移到了那个垫付备忘录上。
【项目资金是百姓的救命钱,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
这句话,他听过无数个干部在无数个会议上讲过,讲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可那些人,又有几个能像这个年轻人一样,把这句话刻在心里,记在本上,落实在了行动中?
他甚至能想象出陆远在纪委谈话室里的样子。恐怕刘振华他们以为,面对这样一封精心设计的举报信,陆远会惊慌失措,会百般辩解。他们错了。这个年轻人,恐怕根本就没把这封信当成威胁,而是当成了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
他把纪委的审查,变成了一场个人工作成果汇报会。
他把构陷他的毒箭,变成了一束为他加冕的鲜花。
这份心性,这份坦荡,这份算计……
罗正信的嘴角,逸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可能也小看了这个陆远。这个年轻人,不是一条运气好的锦鲤,在关键时刻总能跃过龙门。他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利剑,平时看着不起眼,可一旦有人想碰他,他就会在出鞘的瞬间,用自己锋利的刃口,让对方付出代价。
而刘振华,就是那个不开眼的试剑人。
想到刘振华,罗正信的眼神冷了几分。
一个县委副书记,把心思都用在了打压一个年轻的副镇长身上,手段还如此拙劣,格局之小,心胸之狭隘,让他感到失望。他需要的副手,是能为他分忧解难的臂膀,而不是只会内斗消耗的蛀虫。
刘振华今天这一跤,摔得不冤。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请进。”
县委组织部部长陈良栋推门而入。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面容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有股子读书人的气质。
“书记,您找我。”陈良栋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的那几样东西,眼神微微一动。
“老陈,”罗正信没有绕圈子,身体向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对青阳镇的陆远,怎么看?”
陈良栋心中了然,看来今天这风波,已经有了定论。他来之前,已经让部里负责干部考核的科室,重新梳理了一遍陆远的全部资料。
他扶了扶眼镜,沉吟道:“是个好苗子。有冲劲,有想法,敢担当,也能干成事。尤其是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很突出。红旗村和西瓜节那两件事,都办得很漂亮,基层干部和群众的口碑也非常好。”
这是一段四平八稳,却又评价极高的回答。
“嗯。”罗正信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看法,随即话锋一转,“那缺点呢?”
这个问题,就有些考验水平了。说没缺点,是吹捧,是糊弄。说缺点说重了,又可能影响领导的判断。
陈良栋思索片刻,措辞谨慎地开口:“缺点嘛……可能就是太年轻了,做事锋芒毕露,不懂得藏拙。就像这次,水渠项目账目做得太干净,干净到不近人情,反而引来了别人的猜忌和构陷。这说明,他在处理一些人际关系,特别是和同僚的关系上,经验还稍显不足。有时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还需要磨一磨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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