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山那句如手术刀般精准的问题,让会议室里本就凝滞的空气,又降了几度。
陪同考察的干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问题太致命了,怎么回答都是错。说不是表演,等于否定自己的过去;说是表演,等于承认自己是个投机分子。
这是一个死局。
然而,陆远只是安静地看了王立山几秒钟,那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坦然。
“王处长,您问到根子上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承认,刚开始考公,确实有几分……走投无路的意思。在演艺那个圈子,我看到了太多虚假的表演,也受够了那些为了角色不择手段的蝇营狗苟,我厌倦了。”
他没有回避自己的动机,这种坦诚让王立山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但真正进入体制,尤其是在基层一线工作之后,我才慢慢发现,我学的专业,或许才是我能做成一点事的根本。”
陆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清澈地迎着王立山的审视。
“表演,不是欺骗。拙劣的表演才是欺骗。真正高级的表演,是理解,是代入,是共情。您想演好一个农民,您就得去地里,感受汗水滴进泥土里的滋味;您想演好一个将军,您就得去读史书,体会四面楚歌时的决绝和悲壮。”
“在工业园区,面对那几千名彷徨无助的工人时,我不需要去‘演’一个为民请命的干部。因为在那一刻,我就是他们。我能感受到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恐惧,能体会到他们对未来的迷茫和对家庭的责任。我的专业,只是让我能更快、更深地与他们站在一起,感受他们的感受,然后用他们能听懂、能相信的语言,把解决办法说出来。”
“所以,如果说官场是一个舞台,那这个舞台上唯一的观众,就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我需要扮演的唯一角色,就是一个合格的、能解决他们问题的公务员。而要演好这个角色,靠的不是技巧,是真心。如果有一天,我连真心都没有了,那我的‘演技’再好,也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王立山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他见过太多能言善辩的干部,也见过太多履历光鲜的人才,但从未有一个人,能把“表演”和“为民”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用如此深刻而真诚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这不是辩解,这是一份……述职报告。一份关于初心的述职报告。
良久,王立山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评价,只是拿起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他合上本子,看向陆远。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陆远站起身,再次鞠躬,然后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步履沉稳,不疾不徐。
接下来的三天,考察组的行动在南江市委大院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他们约谈了几乎所有和陆远有过工作交集的人。
政策研究室的老主任,在谈话时激动得满脸通红,把当初自己如何“慧眼识珠”、“力排众议”将陆远的报告呈送上去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了半个小时,就差说陆远是他失散多年的关门弟子。考察组的一位年轻组员,在本子上记录时,嘴角一直在抽搐。
科技局的刘局长,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用工程师般的严谨,向考察组展示了陆远在新园区规划中提出的数十个超前理念,以及这些理念背后严谨的数据支撑。他的结论是:“陆远同志对未来产业的洞察力,至少领先我们南江市十年。他不是在规划一个园区,他是在为一座城市的未来,安装一个全新的引擎。”
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约谈吴建国副市长的时候。
面对考察组,这位曾经的常务副市长,如今分管着无人问津的文教卫体,他只是沉默。无论王立山问什么,他都用“不太清楚”、“具体工作是陆远同志在负责”、“我坚决服从市委的决定”这几句话来回应对。
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了往日的人来人往,只有窗台上那盆快要枯死的君子兰,和他一样,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的沉默,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地证明了陆远的胜利。
考察的最后一站,是新工业园区。
王立山没有让任何人陪同,只带着一名助手,像两个普通的游客,走在那片崭新的土地上。
他们看到了在智慧食堂里,一边吃饭一边高声谈笑的工人们。王立山随意叫住了一个,正是当年的工会主席黄爱国。
“老师傅,在这干得怎么样?跟以前比呢?”
黄爱国不认识他,但看他气质不凡,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能一样吗?以前是给老板干,混日子。现在是给自己干,挣票子,学本事!我上个月刚考了高级技工证,工资又涨了一千二!我儿子都说我,快成他们大学里说的‘知识型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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