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近在眼前”,如同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府衙大堂内凝固如死水的绝望。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顺着姜云的手指望去,目光聚焦在门口那几个风格迥异,却同样身姿挺拔的女子身上,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这是什么场面?
前堂议事,乃军国重地,后宅女子素来避之不及。可现在,她们却像商量好了一般,齐齐整整地站在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这个时刻应有的惊慌与哀戚,反而是一种令人费解的平静与决然。
刘备的嘴唇动了动,那句盘旋在心头的“救兵何在”的苦涩叩问,此刻竟显得有些多余和可笑。他看着这几个女子,又看看身旁这个总能做出惊人之举的姜云,脑子里一片空白。
“胡闹!”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堂下某个徐州本地的老官吏。他大约是觉得这番景象实在有违礼法,壮着胆子低声斥了一句,只是那声音里,底气明显不足。
没有人理会他。
甄姬莲步轻移,走入堂中。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那张铺着徐州地图的巨大桌案前。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深色的木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将手中那个用素色锦帕包裹的东西轻轻放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锦帕一层层地揭开。
刹那间,一团璀璨的光华,在大堂昏暗的烛火下绽放开来。
那是一堆珠光宝气的首饰。一支金丝累珠的步摇,上面的东海明珠圆润饱满,流光溢彩。一枚白玉嵌红宝的凤钗,玉质温润,雕工精巧,那凤眼上的一点红,仿佛有生命般要滴出血来。还有几对成色极佳的翡翠镯子,几串光泽内敛的南珠链……
这些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任何一件拿出去,都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一生衣食无忧。而现在,它们就这样被随意地堆在了一起,像一堆华丽的石头,静静地躺在那张画满了城池与河流的地图上。
大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关羽和张飞,都不禁为之侧目。他们知道姜云的这位夫人出身不凡,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丰厚的私产。
刘备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着那些首饰,再看看甄姬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混杂着震惊、感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他,刘玄德,堂堂豫州牧,汉室宗亲,如今竟要靠一个女子的嫁妆来渡过难关?
“你……”刘备的声音有些干涩。
“主公,”甄姬开口了,她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如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妾身乃一介女流,不懂军国大事。只知如今城中缺粮,民心动荡,皆因此而起。”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那些珠宝。
“这些,皆是妾身的私产,乃身外之物。若能换取些许粮食,在城中设棚施粥,或可解燃眉之急,稍安民心。”
她的语气,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陈述一个已经做出的决定。
姜云静静地看着她。他当然认得那些首-饰,每一件,都是甄姬平日里最为珍爱之物。那支金步摇,是她心情好时,总爱斜插在发间的。那对翡翠镯子,是她弹琴时,会随着手腕的起落,发出清脆悦耳声响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也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不必如此”、“我来想办法”,但当他迎上甄姬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没有半分不舍,也没有邀功的意思。有的,只是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信赖与支持。仿佛在说:你是这个家的天,天要塌了,我来帮你撑着。
“不可!”
刘备终于回过神来,他断然拒绝,“夫人深明大义,备感激不尽。但自古未有动用女子嫁妆以充军资的道理!若传扬出去,我刘备岂非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这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主公的颜面。
“主公此言差矣。”甄姬微微摇头,目光清澈地迎上刘备,“如今是徐州存亡之际,是万千百姓生死关头,何来男女之分,又何惜身外之物?若城破人亡,这些金玉之物,与瓦砾何异?”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锋芒。
“况且,妾身此举,非为充军资,而是为救夫君。”
她的目光转向姜云,眼神中的温柔与坚定,让整个大堂的空气都为之一静。
“如今城中流言四起,皆指向夫君。若我等只守在府衙之内,任由谣言发酵,便是坐以待毙。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妾身以别驾夫人的名义,在城中人流最密集之处开设粥棚,亲自施粥,以示恩德。百姓见我等散尽家财以救济,又岂会再轻信那些‘妖人’的鬼话?”
“百姓是盲目的,却也是最朴实的。谁给他们饭吃,谁真心待他们好,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用实际的恩惠,去击碎那些虚无的谎言,这才是釜底抽薪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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