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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在官道上蠕动,像一条被斩去了头尾,却仍在惯性下挣扎的灰色长蛇。
离开许都的第三天,那股被强行压抑的屈辱,已经发酵成了一种更加沉闷的东西,弥漫在空气里,比秋日的寒霜更刺骨。弟兄们不再咒骂,也不再交谈,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眼神空洞地盯着前面一人的后背。沉默,是唯一被允许的、无声的抗议。
车胄的耐心似乎也在这枯燥的行军中被消磨殆尽。他不再有兴致用言语去挑衅刘备,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骑着那匹高大的乌骓马,用马鞭不耐烦地抽打着路边的野草,发出的“啪啪”声,像是抽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我跟在刘备身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气氛逼疯了。这比在许都时更难熬。在许都,危险是明确的,敌人是清晰的,我们至少还能在自己的小院里喘口气。而现在,危险无处不在,它化作了数百双监视的眼睛,化作了车胄那张写满傲慢的脸,化作了弟兄们脸上日渐麻木的神情。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前方原本沉闷的空气,开始混入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那不是草木**的味道,也不是泥土的腥气,而是一种活物大量聚集后,汗水、污垢、疾病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独有的酸腐气味。紧接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像是无数只苍蝇在嗡鸣的嘈杂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我抬起头,看到官道前方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那几缕我前几日看到的、若有若无的黑烟,此刻已经变得清晰。烟柱下方,一片黑压压的、蠕动的人影,像一大滩被打翻的墨汁,泼洒在灰黄色的土地上,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是一大股流民。
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这片人间地狱的边缘。
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模样。那是一张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面孔,皮肤蜡黄,紧紧地包裹着颧骨,眼窝深陷,只有一双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的光。他们穿着破烂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物,扶老携幼,或坐或卧,挤满了道路两旁的荒地。一股浓烈的悲伤与死寂,扑面而来。
看到我们这支装备精良的队伍,流民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些胆子大的,挣扎着站起身,向我们投来混杂着恐惧和希冀的目光。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便又垂了下去,仿佛连一丝多余的力气都不愿浪费。
“晦气!”车胄在马上不耐烦地啐了一口,他捏着鼻子,满脸厌恶,仿佛多闻一秒这里的空气都会染上瘟疫。“哪来的这么多叫花子,把路都给堵了!来人,把他们给本将军赶开!”
他身后的两名曹军校尉立刻应声,正要带人上前驱赶。
“车将军,且慢。”
一直沉默的刘备,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车胄不悦地回头,皱眉道:“怎么?刘使君对这些贱民,还有什么恻隐之心不成?军情紧急,耽误了行程,你担待得起吗?”
刘备没有理会他的讥讽,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片绝望的人海,缓缓说道:“备,不敢。只是,我等奉丞相之命还驻徐州,丞相素以仁义之名安抚天下。若我等今日在此地以武力驱赶流民,此事传扬出去,恐怕会有损丞相的威名。”
他又一次搬出了曹操。这招虽然老套,却总是有效。
车胄的脸色果然一僵,他怨毒地瞪了刘备一眼,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曹操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尤其是在标榜“奉天子以讨不臣”的现在。若是传出他的部将虐待流民,确实是个不小的污点。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车胄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在这儿陪着他们晒太阳?”
就在这时,我身侧传来一个带着颤音的、轻柔的声音。
“先生……”
我回头,看见甄姬不知何时已经催马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的小脸有些发白,那双清澈的秋水明眸里,盛满了震惊与不忍。她出身世家,或许见过贫苦,但眼前这般规模的、宛如炼狱般的惨状,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咬着嘴唇,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他们……他们太可怜了。我们……我们能分些粮食给他们吗?”
我看着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心中一动。
在这片压抑、冰冷、充满了算计和羞辱的旅途上,她的这份善良,就像是从乌云的缝隙里,透出的一缕最干净的阳光。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刘备。刘备也正看着我,他的眼神深邃,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心中迅速盘算。车胄肯定会反对,但正如刘备刚才所言,我们可以用曹操的名义来压他。而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收拢人心。不仅仅是这些流民的人心,更是我们自己部曲的人心。让弟兄们看看,我们和那些只知耀武扬威的曹军,究竟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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