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一声清脆的爆裂声,让空气骤然一紧。
坐馆李文田亲手摔了那只盖碗,温润的瓷片迸溅,其中一块砸中了跪禀打仔的膝盖。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拍案而起,
“当真挂着红毛番的头?”
“你老母的目珠生疮?有没有睇清楚啊??”
跪着的打仔不敢抹脸上茶渍:“坐馆明鉴,马鞍旁悬着的红毛首级还淌着血......至少十余...”
一旁的账房先生手一抖,饱蘸的狼毫笔滴下浓重的墨点,污了那份即将送往总会商讨的《三藩华人守纪约束书》。他脸色煞白,补充道:“坐馆,他们……他们往保安堂去了。”
李文田突然冷笑,暴怒不已,“食碗面反碗底(忘恩负义)的烂仔!无法无天!之前在南滩械斗的事还帮他捂着,付出多少代价,如今还敢在金山埠做杀神?”
“红毛鬼要是看见唐人街挂着他们的首级,明年运福寿膏的船还能靠三藩码头?”
账房先生战战兢兢递上热毛巾:“坐馆,总会那边......”
“总你老母!”李文田不耐烦地怒喝,“今日敢在唐人街旁若无人地纵马。明天就敢骑在我头上屙屎!”
“叫阿彪带上全部打仔!备上荷兰水(汽水)与雪茄烟——若是撞见红毛冲进来要人,就说唐人街在抓偷渡客。”他突然压低声音,眼里闪着阴鸷:“要是陈九那班人不服管教......”
他给了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
打仔领命,连滚带爬地退下。
李文田攥着太师椅扶手,他突然想起陈九那双饿狼似的眼睛,就像当年,那个宁愿跳海也不肯签卖身契的后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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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堂的乌木匾额在唐人街的暮色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陈九翻身下马,动作牵动了肋间的伤口,血珠瞬间便浸透了麻布衣衫。
“九爷,这家的师傅是跌打圣手…
“家中祖辈是开医馆的…”
黄阿贵话音未落,陈九已撞开门板。檀木药柜前瘦削的背影顿了顿,中年男人正将晒干的药材分装入屉,没有因为来者的莽撞停下。
“我这有很多兄弟等着救命。”陈九的手枪重重磕在台子上,他已经厌倦了上一个医师的嘴脸,因此这次说的很不客气。
“六个肠穿肚烂,三个断手断脚,其他都是刀斧伤。得罪了,请您快点,马就候在外面。”
老医师转身时浑浊的眼珠扫过陈九几人缝隙里门外的光,突然轻笑出声,手掌抚过案头的方子。
“后生仔,把油灯都点上。”他踢了脚呆立的徒弟,“取些止血散,金疮药装两斗。”
“其他的我来准备。”
陈九握枪的手僵在半空。他预想过威逼利诱的场面,却未料这枯瘦老头竟像迎接老友般自然。
外面的马匹在疲惫地大口喘息,老医师已披上浆洗得发白的青布大褂,袖口已经磨损得露底。
“不问我们杀的是谁?”黄阿贵忍不住开口。
师傅抓药的手稳如磐石,党参片落在纸上:“医者眼里只有将死之人与可活之人。”
他忽然抬头,褶皱里藏着的眼睛亮得骇人,“就像你腰间那柄刀,砍人时难道还分善恶?”
说完他瞥过陈九几人的脸色,突然又给旁边忙碌的徒弟递话。
“风寒发热的药也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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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刚要翻身上马,平静就是在这时被截断的。
二十余双千层底布鞋碾过土路的声音潮水般漫来,阿彪面色不善地走在最前面。
这个三邑会馆头号打手今日特意换了新做的绸布长衫,准备去瞧妓馆一个心仪已久的姑娘,刚要出门就被喊来,
“姓陈的,带着你的人赶紧滚出唐...”
一句狠话卡在喉咙。阿彪瞬间愣住,死死盯住陈九马鞍右侧
那几颗悬挂的头颅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分明是爱尔兰码头帮的老大。之前,这恶鬼当街将一个卖鱼老头的胸骨踢得粉碎时,他阿彪就带着会馆的兄弟躲在巷口,大气不敢出。
此刻,那张嚣张跋扈的面孔死不瞑目,金红色的头发鬈曲,嘴角还挂着一丝痛苦的抽搐,仿佛在嘲笑阿彪的懦弱。阿彪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陈九的刀尖缓缓抬起,他向前半步,阴影恰好笼住医师佝偻的脊背。阿彪感觉呼吸一滞,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姓陈的,你疯了吗?”阿彪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唐人街的规矩你不懂?”
陈九没有说话,手里的马刀稳稳地指向对面拦路的人。
阿彪身后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不止一个人认出了那个金发头颅。唐人街做装船卸货的苦力众多,很多人挨过码头帮的欺负。
有人小声嘀咕:“这就是前几天在码头上踢打老王头的恶鬼?”
“瞧着像是码头上红毛番的头人?”
阿彪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迈克尔的死对他来说既是解脱,又是一种无形的威胁。他想起之前,自己躲在暗处看着迈克尔肆意妄为时的懦弱,心中一阵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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