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令人压抑又充满震撼的北京城后,范·德·桑德在一队明朝官兵的“护送”下,怀着复杂的心情北上前往辽东。
此行的明面理由,是依照条约规定,允许他“探望”被俘的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弗雷德里克·揆一及其部分部下,并最终确认自愿被赎回的人员名单。
这支护送队伍规格颇高,为首的正是那位曾在紫禁城有过一面之缘、令人望而生畏的龙鳞卫千户马汉。
此刻,马汉并未着甲,而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藏青色龙鳞卫常服,面料挺括,隐隐有暗纹流动,腰间束着宽革带,左侧挎着一柄造型简洁却透着一股寒意的腰刀,刀鞘乌黑,样式与他见过的明军制式腰刀不同,更显修长凌厉(仿破军刀制式)。
他依旧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仅仅是平静地坐在马背上,那股沙场淬炼出的煞气与皇家鹰犬的威势便浑然一体,让范·德·桑德时刻感到脊背发凉。
陪同的还有一位礼部的官员,一位姓王的给事中,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白净,举止斯文,总是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温和笑容,负责一路上的接洽与“讲解”。
出乎范·德·桑德意料的是,他们并未全程骑马或乘坐马车。
离开北京城不久,队伍便抵达了一处喧闹非凡、名为“火车站”的地方。一座宏大的西式(指当时欧洲风格)与中国古典元素结合的建筑矗立眼前,人潮涌动。
更令人震惊的是,多条平行的铁轨延伸至远方,几台庞大的蒸汽机车正停靠在月台旁,如同休憩的钢铁巨兽,不时喷吐着白色蒸汽,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特使先生,王大人,马大人,请。” 在王给事中的引导下,他们登上了一列看起来颇为考究的车厢。
车厢内部装饰不但奢华,而且整洁宽敞,座椅柔软。随着一声悠长而震耳的汽笛声,范·德·桑德感到身下一阵晃动,窗外的景物开始缓缓移动,继而加速。他紧紧抓住座椅扶手,看着北京城的城墙、屋舍飞速向后掠去,速度之快,远超最好的马车。这种体验让他既感新奇又心生畏惧。
行程因此大大缩短。列车轰鸣着向北飞驰,平原、村庄、河流被迅速抛在身后。
约莫一天后,端坐闭目养神的马汉千户忽然睁开了眼,目光投向窗外。王给事中也微笑着示意范·德·桑德:“特使请看,前方便是我大明辽东镇之锁钥,天下第一关——山海关。”
范·德·桑德顺着方向望去,瞬间,他的呼吸为之一窒,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惊叫出声!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巨大的阴影横亘在天地之间,随着列车逼近,其轮廓愈发清晰、愈发雄伟!那是一座依山傍海、巍峨到难以想象的巨型关城!
连绵不绝的城墙如同巨龙的身躯,顺着山脊蜿蜒而上,直插云霄,敌楼、烽火台星罗棋布,在冬日苍茫的天色下,呈现出一种青黑色的、无比厚重的历史质感与无与伦比的防御力量。
最为震撼的是,列车行驶的铁轨,竟然就从那巨大得足以通过巨舰的城门洞中穿过!当列车轰鸣着驶入关城阴影下的那一刻,范·德·桑德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城楼和厚实得令人绝望的城墙,一种自身渺小如蝼蚁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甚至能看到城墙垛口处隐约反光的炮口!这哪里是“关隘”,这简直就是神只建造的壁垒!他的通译在一旁也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试图向桑德描述这座关城的伟大,但任何语言在如此壮观的实物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连见多识广的范·德·桑德,也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要惊掉了,他从未想过,人类能建造出如此宏伟、如此坚固、将天险与人工结合到如此完美程度的防御工事。
马汉将荷兰使者主仆二人的震惊之色尽收眼底,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是身为帝**人的自豪,也是对蛮夷不识天朝之威的轻蔑。
列车穿过山海关,继续北行。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虽值初冬,但仍能看出大地上农田阡陌纵横的规整痕迹,水利设施亦随处可见,显示出精心的耕作与管理。
最终,列车在一个靠近沈阳的小站停靠。队伍换乘马匹,不久便抵达了沈阳城外那处规模颇大的“劳役营”。营地外围有士兵驻守,栅栏高耸,但内部并非范·德·桑德想象中的阴森监狱,反而像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大型屯垦点。
他看到了整齐的营房、宽阔的操练场、冒着炊烟的食堂,甚至还有冒着热气、传出金属敲击声的工坊,以及一片片已经收获过的农田。
更让他惊讶的是,营地一角竟然传来朗朗读书声——那是一个简易的学堂,一些穿着棉袍的中国人正在教一群欧罗巴人模样的成年男子学习汉字!
在营地中央一片空地上,他们找到了此行的目标。一群穿着厚实蓝色棉袄的人正在军官指挥下劳作。
范·德·桑德一眼就认出了揆一。他清瘦了些,皮肤黝黑,但精神面貌却出奇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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