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孤屿悬日月,避秦遗梦筑藩垣。
帆樯暗聚旧臣血,瘴疠深藏新甲寒。
犹道中原旌旗改,岂知绝壑风雨残。
云涛深处闻鼙鼓,谁念长安诏书颁?
肇元元年秋,公元237年。
当中原大地尽披大汉赤旗,长安未央宫前响彻山呼“万岁”之声时,远在东南浩渺烟波之外,一座巨岛仍浸泡在湿热的混沌之中。此岛虽自秦时便见于零星图册,却始终被中原视作“化外之地”——夷州。
夷州西岸,一片由珊瑚碎屑与黑色火山沙铺就的滩涂上,几艘破损的吴国旧式楼船歪斜地搁浅着,船底早已被藤壶与蛀虫蚀空,仿佛巨兽的尸骸。更多的则是简陋的独木舟和竹筏,杂乱地挤在一条浑浊小河入海口处的简陋栈桥旁。这里便是自称“安东将军”的吴国旧将卫温、以及其副手诸葛直,率领三千残兵并万余吴地流亡士族、百姓,耗费半年时光,勉强建立起的据点——“安吴堡”。
堡垒依山傍海而建,以粗大的原木和就地开采的火山岩垒砌成墙,墙头上稀疏地插着几面褪色破损的“吴”字战旗,在海风中无力地卷动。墙内,棚屋杂乱无章,排水沟渠散发着秽物的酸臭,与周围热带丛林浓郁的草木腐烂气息、海风的咸腥混合成一种独特而令人窒息的氛围。皮肤黝黑、仅以麻布或兽皮蔽体的土着“山夷”,与身着破烂吴地衣冠的汉人流亡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了诡异而戒备森严的共存。时有小规模的冲突发生,多为争夺食物、干净水源或仅是为了发泄绝望。
潮湿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不绝于耳的蝉鸣与海浪声,永无休止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堡内最高处的“将军府”,实则为一座扩建过的巨大干栏式竹楼。卫温粗壮的身躯仅着单衣,汗水仍不断从额角滚落,滴在摊开于竹案上的简陋海图。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夷州与大陆之间的海道上,声音沙哑而焦灼:“七月派出的第三批斥候船,回来了吗?中原……究竟是何光景?”
副将诸葛直,面容清癯些,眉宇间锁着更深的忧虑,轻轻摇头:“仍未归。海上风云难测,或是遇上了飓风。将军,我们与中原断绝音讯已近半载。最后一次确切消息,还是半年前零星逃来的海商所言,说……说蜀军已破建业,陛下……降了……”
“降了?!”卫温猛地一拍竹案,震得案上陶碗乱跳,眼中布满血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大吴带甲数十万,长江天堑,楼船千艘,岂会一朝倾覆?定是蜀人散布的谣言,乱我军心!”他喘着粗气,像一头困兽,在闷热的竹楼内来回踱步,“诸葛瑾丞相、陆抗那些人都死了吗?!还有朱然、全琮的水师呢?!”
诸葛直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将军,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去年逃来的那些人,描述详实,不似作伪。且……近半年来海上连一艘来自江东的商船都未见,此事实在蹊跷。若……若真如所言,那我等……”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自明——他们这支偏师,已成无根浮萍,亡国之遗。
“闭嘴!”卫温厉声打断他,额上青筋暴起,“即便建业有失,我江东子弟岂会尽数屈膝?必有忠臣义士据险死守!或……或已另立新君!我卫温受吴主厚恩,官至将军,岂能因些许流言便丧志?”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诸葛直,“别忘了,你我二人,早在七年(公元230年)前便奉吴主之命,率甲士万人浮海求夷州、亶州,在此驻留近一载!对此地风土、水文、夷人情状,远比中原那些只知纸上谈兵者熟稔!此乃天赐之基业!”
他越说越激动,走到窗边,指着下方混乱却颇具规模的堡垒和远处开垦出的零星田地:“你看!如今我们逃至此处已近一年!筚路蓝缕,从无到有,聚拢流亡,威服山夷,垦殖渔猎,打造舟船!如今拥兵三千,可战之民逾万,据有此岛西岸膏腴之地!夷州虽化外瘴疠之乡,然地域辽阔,物产丰饶,足以立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中原板荡,正英雄崛起之时!刘禅、诸葛亮能据蜀而争天下,我等为何不能据此夷州,休养生息,练就强兵,以待天时?届时或东向与大吴残余忠义之士呼应,或……干脆自立为王,在这化外之地,延续我大吴国祚,乃至开创一番新乾坤!”
诸葛直看着卫温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心中却是冰凉一片。自立为王?谈何容易!夷州绝非世外桃源。恶劣的气候、肆虐的瘴疠、神出鬼没的凶悍土着、稀缺的医药铁器、内部日益焦躁的军民人心……每一样都足以在短时间内摧毁这支孤军。更别提那遥远却如巨石压在心头的传闻——蜀汉已一统天下。若传闻为真,那柄名为“大汉”的巨剑,迟早会斩开波涛,悬到这化外孤岛的上空。
但他没有直接反驳卫温。他知道这位上司的固执,也深知在这绝望之地,一个虚幻的希望,或许是维持队伍不立刻溃散的唯一支柱。他只是委婉提醒:“将军壮志,直岂不知?然欲图大事,必先固本。堡中粮秣仅够三月之用,新垦田地屡遭山夷破坏收割。疫病又起,军中医官匮乏,连日来已折了数十弟兄。更要紧者,弩箭箭镞、刀枪修补所需铁料极度短缺,虽设炉冶炼,然岛上铁矿品质低劣,产出甚少……若无大陆输入,我等……恐难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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