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中药房里只余下一盏昏黄的油灯,微光在木质的柜架间流转,将墙上挂着的、案上摆着的十八般药具晕染得愈发古朴。这些陪伴了她半生的药具,此刻如同沉默的老友,在微光中静默伫立,每一件都藏着岁月的故事,泛着时光的温度。
靠近窗边的案台上,一尊鹿角霜捣成的药臼静静躺着。药臼通体呈淡乳黄色,质地温润,那是常年与药材磨合留下的质感,仿佛能让人触摸到岁月的纹路。臼壁上还残留着些许白芷粉末,细细簌簌地附着在上面,在微光的映照下,宛如撒落的星屑,闪烁着细碎而柔和的光芒。她记得,前日为邻村的张阿婆配治风寒的药方时,便是用这药臼将白芷细细捣磨,那时药臼里弥漫着白芷特有的辛香,如今虽已过去数日,仿佛仍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臼边。
不远处的青铜药碾槽,更是透着厚重的岁月感。暗哑的金属表面被无数次的研磨磨出了柔和的弧度,摸上去光滑细腻,没有一丝锋利的棱角。槽底还沾着前日研磨的沉香屑,深褐色的碎屑嵌在纹路里,轻轻一吹,便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香气沉稳而绵长,像是能安抚人内心所有的躁动。她想起年轻时,师父总说这青铜药碾槽是祖传的物件,碾过百年的药材,藏着医者的初心,每次使用前,都要先用软布细细擦拭,使用时更是要控制好力度,才能将药材碾磨得粗细均匀,不损药效。
角落里的陶制药罐则层层叠叠地堆着,足足有十几只。陶罐的颜色是深沉的赭色,表面带着手工烧制的粗糙质感,却透着一种质朴的可爱。每一只陶罐上都贴着她亲手写的泛黄标签,标签纸早已被岁月浸染得有些脆薄,上面的小楷字迹也因常年的水汽有些晕染,边缘微微卷起,却仍能清晰地辨出 “当归”“熟地”“防风” 等字样。这些字迹如同时光镌刻的密码,记录着每一味药材的特性与用途,也记录着她从青涩到成熟的行医历程。她轻轻拿起一只贴着 “当归” 的陶罐,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那香气带着泥土的厚重与阳光的温暖,是岁月沉淀的味道。
“该让思贞学着辨识火候了。” 她站在药灶前,目光落在灶台上摊开的金脉草上,喃喃自语。思贞是她半年前收下的徒弟,聪明伶俐,对药材的辨识已颇有心得,可在煎药的火候把控上,还稍显稚嫩。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金脉草锯齿状的叶片,感受到叶片表面细密的绒毛,那触感柔软而真实,让她想起自己初学时,也是这样一遍遍触摸药材,感受它们的特性。
灶膛里新添的栗炭噼啪作响,不时迸溅出几点火星,橘红色的火星在昏暗的药房里一闪而过,短暂地照亮她专注的面容。她的眼角已爬上细纹,却透着医者特有的沉静与温和。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灶膛里的炭火,让火苗保持着稳定的大小。火苗舔舐着砂锅底部,发出 “滋滋” 的细微声响,砂锅外壁渐渐被熏上一层淡淡的黑痕,那是无数次煎药留下的印记。
随着温度的升高,砂锅里的水汽开始蒸腾,白色的雾气缓缓上升,渐渐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那些白发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像是藏在云雾里的银丝,记录着她数十年行医的辛劳。她却丝毫未觉,只是专注地盯着砂锅,时不时用木勺轻轻搅动一下锅内的药材,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当第一缕药香从砂锅盖的缝隙中漫出时,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了整个药房,那香气混合着当归的醇厚、熟地的甘甜与防风的辛润,温暖而治愈。就在这熟悉的药香中,记忆突然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冷的月夜,药房里同样亮着一盏油灯,师父佝偻着背守在药灶前,昏花的眼睛紧紧盯着砂锅,布满老茧的手时不时伸进灶膛,轻轻调整着炭火的位置。
那时的师父已年过七旬,身体早已不如从前,可每次煎药时,依旧保持着最专注的姿态。“煎药如养性,急不得。” 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点着砂锅的外壁,一字一句地叮嘱:“火候差一分,药材的药性便散了一分,药效也就失了三分慈悲。你要记住,我们煎的不是药,是病人的希望,容不得半点马虎。”
那时的她还年轻,性子急躁,总觉得师父太过啰嗦,煎药不过是控制火候、把握时间,哪里需要如此较真。可每次她想要加快火候时,都会被师父严厉制止,师父会让她坐在一旁,看着火苗如何舔舐砂锅,看着水汽如何蒸腾,感受药香如何一点点变得浓郁。如今,她站在与师父当年同样的位置,守着同样的药灶,煎着同样的药材,才真正懂得,这看似简单的熬煮,实则藏着医者对生命最虔诚的敬畏。每一次火候的调整,每一次时间的把控,都是对病人的负责,对生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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