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欢气喘吁吁地从屋顶跳下来,手里攥着半张被山雀撕烂的纸页,脸都涨红了。她刚要骂出声,眼角余光瞥见殿后那道熟悉的身影。
老道师父站在静室门口,拂尘拄地,没像往常那样端着肉干逗狸猫,也没笑眯眯看她折腾符纸。他就那么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可整个人又像是压着什么重东西似的,肩膀沉沉的。
“清欢。”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把院子里叽喳的鸟叫声全盖住了。
她下意识应了句“哎”,脚已经挪过去,嘴里还嘟囔:“师父您别信它们俩告状啊,我就试个新符,真没拿观主练手……”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师父没接话,只转身往静室走。袍角扫过门槛时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她跟上来。
她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破纸,随手塞进袖兜,快步跟了进去。
静室门关上的一瞬,外头风正好吹过檐下铜铃,叮当响了一声。屋里香炉里的青烟打着旋儿往上飘,一缕断了,又续上。
师父没让她跪,也没让她行礼,就指了指对面蒲团:“坐。”
她乖乖坐下,膝盖并拢,手放在腿上,像个做错事等训话的小徒弟。可师父不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把铜钥匙,慢慢打开角落那只从不上锁的紫檀木匣。
匣子开了条缝,她闻到一股陈年樟脑混着旧布的味道。
他从中拿出一块玉佩,递到她面前。
玉是乳白色的,边缘磨得圆润,背面刻了个极小的字,针尖大小,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个“沈”字。
“这是你来的时候,裹在襁褓里的。”师父说。
她没伸手接,指尖蜷了蜷,喉咙里像堵了层薄灰,说不出话。
“十八年前,沈家幼女出生第七日,雷雨夜,奶娘抱你出府避灾,半道失踪。府门前一道血符浮现,三清观前辈感应天机,命我收养此婴。”师父的声音平平的,没有起伏,可每一个字都像落在水面上的石子,一圈圈往外荡,“你不是我亲传弟子,也不是山雀叼来的野孩子。你是沈家的女儿。”
她眨了眨眼,视线有点模糊,低头看见自己颈间挂着的桃木牌——那块她从小戴到大、以为能辟邪保命的小牌子。
原来……不是护身符?
“所以,我不是孤儿?”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谁。
“你是我的徒弟,是我亲手喂米汤、教画符、陪你看星星长大的孩子。”师父看着她,眼神忽然软了一瞬,“但你的血脉,确确实实来自沈家。他们找了你十八年,线索断了又连,如今终于指向这里。瞒不住了。”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香灰掉落的声音。
她盯着那块玉,忽然想起小时候问师父:“我爹娘是谁?”
师父总笑着说:“你是我捡来的,山窝里抱的,八字硬,克不了我这老道士。”
她信了。
她真的信了。
现在这块玉摆在眼前,像一面镜子,照出过去十八年全是别人替她写好的戏本。
“为什么……现在才说?”她问。
“因为你还没满十八。”师父合上木匣,铜扣咔哒一声锁回原位,“天机有数,命数有时。你必须先通灵开窍,能自保,能辨是非,能担得起这份身份,才能知道真相。”
她咬了咬嘴唇:“那我现在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师父看了她一眼,“路是你自己的。留,或走,都不由我定。”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桃木牌的边角。那上面有一道浅浅的裂痕,是去年抓一只躁动小鬼时磕的。她当时心疼了半天,还给它画了张安魂符压在枕头底下。
原来她一直护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护身法器,而是一段被编造出来的出身。
“沈家……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小声问。
“金玉堆出来的笼子。”师父答得干脆,“有钱,有权,人情冷暖比阴风吹得还透骨。你若回去,不再是穿道袍、追山雀的小姑娘,而是万千目光盯着的千金小姐。一举一动,都有人记,有人评,有人等着看你摔跤。”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可我在地府也算个‘专员’了,判官都认我积分账户。要是他们觉得我站不稳,我去给他们讲讲城东旧巷那个林伯伯的故事,再画张定灵符镇场子,他们还能说我配不上?”
师父没笑,只轻轻叹了口气:“清欢,这不是符能镇住的事。豪门不讲道理,讲规矩。你一张嘴说鬼魂,他们当你是疯的;你掏出罗盘,他们说你装神弄鬼。你要活在那里,就得学会闭嘴,藏起这些本事。”
她愣住。
她没想过这一点。
她可以跟狐仙谈心,可以哄小鬼投胎,可以靠一张符让狸猫定住三息——可在那种地方,这些都不是本事,是毛病。
“那我……还能回来吗?”她抬头看他。
“三清观的门,永远为你开着。”师父语气缓了些,“但人心会变。你若沾了富贵气,再看这青瓦泥墙,会不会嫌它旧?再听山雀叽喳,会不会嫌它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