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悉一切的优越感：

“在区委办，我们是近水楼台，是核心中的核心，领导一句话，下去就是副科实职，副镇长、副主任唾手可得！懂不懂？唾手可得！”

唾手可得？！

裴文辉的心猛地一缩，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那扇名为“捷径”的门。

他想起任崇超在督查室时无奈的叹息，想起徐薇雪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想起石坪镇常镇长面对督查时的惶恐……在基层，一个副科实职，是多少人熬白了头也未必能企及的位置！而在区委办……在李波口中……竟是……唾手可得？！

“去年换届......”李波的声音更加急促，带着一种分享秘辛的兴奋：“咱们区委办给了十个名额，十个！下去就是副科实职！结果呢？符合条件的有几个？愿意下去的又有几个？哼！一群没眼光的！死守着机关这点清闲，鼠目寸光！”

他猛地一拍裴文辉的肩膀，力道之大，拍得裴文辉一个趔趄。

“文辉，听哥的别犹豫，好好干！在秘书科，在郑主任、王主任面前好好表现，把材料写好，把关系处好，熬过这四年，到时候我们一起下去，去乡镇、去街道，干一番事业！！”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下去不是终点，是起点、是跳板，有了基层经历再回来！那就不一样了，正科、副处才能指日可待，否则连一丝可能都没有，懂不懂？”

李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带着酒精的灼热和野心的膨胀，如同魔咒般钻入裴文辉的耳膜。

副镇长？副主任？正科？副处？正处？……这些曾经遥远而模糊的名词，此刻在李波那充满蛊惑力的描绘下，仿佛变成了一条清晰可见、触手可及的……金光大道。

裴文辉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混杂着震惊、诱惑、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剧烈冲撞。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被规划好的、铺满鲜花的坦途，只要他点头，只要他按照李波设定的剧本走下去，权力、地位、前途……似乎都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一股冰冷的寒意却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猛地想起李波在电话里对城关镇马媛媛那副狰狞的嘴脸，想起他面对张鹏超科长时那刻意营造的优越感，想起他在王建国主任书柜前那充满嫉恨的眼神，想起他此刻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权力阶梯的狂热和……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互相照应？

裴文辉心中冷笑！这哪里是“互相照应”？这分明是……捆绑、是利用！是将他裴文辉也纳入李波那精心算计的、名为“仕途”的棋局之中，成为他向上攀爬的……一块垫脚石？或者……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一股强烈的警惕感和冰冷的疏离感，瞬间压倒了那短暂的诱惑。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李波那灼热的目光和搭在肩上的手。

“李哥……”裴文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这事……还早吧？四年呢……变数太大……再说，我……我还没想那么远……”

李波脸上的亢奋和热情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盯着裴文辉看了几秒钟，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裴文辉平静的表象，直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李波脸上的表情缓缓松弛下来，重新堆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酒精作用下的迟钝和……一丝被掩饰得很好的、深不见底的寒意。

“呵……也是……也是……”他干笑了两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一丝刻板的腔调：“还早……还早……我就是……喝多了，瞎琢磨！瞎琢磨！你别往心里去！”

他不再看裴文辉，转过身，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前方黑暗的街道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细长而……孤寂。

裴文辉站在原地，看着李波那渐渐融入黑暗的背影，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午夜的寒风更加刺骨，吹得他裸露的皮肤阵阵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冰碴般灌入肺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了许多。

唾手可得？

金光大道？

互相照应？

李波那充满诱惑的蓝图，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陷阱。

那里面，充满了算计、捆绑、以及……**裸的、对权力的贪婪。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灰蒙蒙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无尽的、沉重的黑暗。

他仿佛看到，在那片黑暗深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无形的金字塔。塔尖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塔身却布满了冰冷的规则、森严的等级、以及无数如同他和李波这样，在黑暗中挣扎、攀爬、互相倾轧的……蝼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把冰凉的钥匙——王建国主任办公室书柜的钥匙。

那曾被他视为“信任”象征的钥匙，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

他缓缓迈开脚步，朝着与李波相反的方向——那通往城中村出租屋的、更加黑暗和泥泞的小路——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孤独的回响。

他知道，无论未来如何选择，无论那条“金光大道”是否真的存在，他都再也无法回到那个懵懂无知、只凭一腔热血行事的“白纸”状态了。

李波的话，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心中那幅名为“仕途”的画卷上，刻下了一道清晰而……充满荆棘的路径。

而这条路，注定……艰难且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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