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铃声，像手术台上冰冷器械的碰撞声，尖锐地划破了出租屋里刚刚凝聚起来的寂静微尘。

裴文辉从床铺上弹起的速度快得惊人，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动，几乎要撕裂薄薄的胸膛。

出租屋特有的混合气味在那一刻变得分外刺鼻。他手指僵硬地滑开接听键，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勉强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喂？”

“文辉。”白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清晰地穿过遥远的距离，却裹挟着一种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疲惫，有；决然，有；还有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又仿佛藏着汹涌的暗礁。

裴文辉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后背离开冰冷的墙壁，大脑里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电磁风暴的电脑主机，无数嘈杂的信号碎片般疯狂闪烁。

惊诧、隐隐不安，还有一丝……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恐慌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你……怎么了？”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裴文辉绷紧的神经上。

空气凝固了，连窗外的市井杂音似乎都被过滤掉，只剩下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压抑的电流嘶音。

终于，白雪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过冰水，清晰地砸落：

“文辉，我们……分手吧。”

嗡——！

裴文辉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应声断裂，世界瞬间失重。

他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手机，坚硬冰冷的塑料边框硌痛了掌心，这微小的痛楚却像是一根针，扎醒了意识的一个点。

“……”他嘴唇翕动，想质问，想嘶吼，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这个简陋、新生的“家”的光线骤然扭曲暗淡下去，视线边缘开始发黑。

震惊像是急速凝结的冰层，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指尖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我知道，这很突然，你肯定……”白雪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艰难地继续，“对不起，文辉。真的……对不起。是我不配。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裴文辉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强行拉回一丝理智，也点燃了第一簇愤怒的火苗。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不配？白雪，你说清楚！什么叫不配？！你想说什么？那天……那天酒店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店”两个字被他重重咬出，充满血淋淋的质问。

电话那端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抽气声，随即陷入更深的寂静。

这沉默几乎成了确凿的罪证。

裴文辉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眼前又出现了刺眼的酒店灯光下白雪慌乱的样子，以及那陌生男人的声音。

那幅强压心底多日、不敢深究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炸开，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暴戾怒火，“轰”地一下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是的。”

隔着电流，裴文辉仿佛能看到白雪艰难地闭上了眼，又睁开，终于彻底撕开了那层虚伪的遮羞布。

“文辉，对不起……那天……你猜对了。是马经理。”

马经理，听白雪说过，那个秃顶、油腻、总是用令人不适的目光扫视着年轻女下属的男人。

之前白雪说的时候裴文辉感觉还只是当笑料，没想到这一天轮到了自己头上！

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裴文辉喉头一紧，剧烈地干呕了一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和屈辱在胃里翻搅。

愤怒到达顶点后，是极度的反胃，他想起自己当初为了她一句“想去更好的地方”而加班加点，想起自己笨拙地攒钱想给她惊喜时的期待……

“文辉……”白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也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坦白，“我知道这很恶心，很脏。你骂我吧，打我也行……但事情就是这样。我在燕京，看到了太多……太多我从来没见过、甚至想象不到的东西。”

她的语气突然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痛苦挣扎，反而透出一种沉湎其中、甚至带着自我开脱的冷静：

“跟我一起进公司的女孩，人家背的是什么包？香奈儿，古驰......随便一个月的化妆品开销，就够我在地下室拼死拼活省吃俭用熬半年的！

她们出入的都是米其林餐厅，落地窗外是整个国贸的璀璨夜景……

我住的地方呢？一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隔间，又潮又闷。挤地铁？高峰期，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压着你，呼吸的都是汗味和绝望的味道……

每天挤在罐头车厢里，看到的却是一幢幢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那里面的灯火通明，跟我毫无关系。”

裴文辉那狂暴的愤怒，在这冰冷的、**裸的现实描述面前，像被泼了一盆凉水。

炽热的烈焰在熄灭，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悲哀，从心脏最深处丝丝缕缕地钻出来，顺着血液流向四肢，带来一种沉重的麻痹感。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一些力道，手机变得沉重无比，他突然觉得……无力去恨了。

那些名牌包包、高级餐厅、璀璨夜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出现在他想象中，无比遥远而模糊。

它们是白雪的梦魇和向往，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早已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只能沉默地听着，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你知道吗，文辉，”白雪的声音染上了一层陌生的自嘲，甚至有点神经质地低笑了一下。

“当我第一次抹着几千块的化妆品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当我第一次用刷子轻轻抹开那么细腻奢华的粉底时

……我就明白了……我也成了当初网上人人唾骂的那种‘物质女’。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唾弃自己每一根为金钱打扮的骨头……可是……

可是我看着镜子里变得‘更好看’的自己，看着马经理那种男人因为这份‘好看’而给出的‘资源’和‘便利’……

那种唾弃感……竟然敌不过那种……那种掌控自己生活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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