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大,却如同两块磐石相撞的闷响,沉沉砸进裴文辉的心底,激起一片无声的震荡波。
说完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杨曲平便不再停留,仿佛只是随口点了一句天气。
他背着手,踱着那种特有的、不疾不徐的步子,身影消失在隔开里外的那扇门洞后,重新坐回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端起了那个印着“平安是福”的搪瓷大茶缸。
整个过程安静得如同深冬的落雪,无声无息,却足以覆盖一切。
裴文辉僵在椅子上,仿佛被那三个字钉在了原地。
直到杨曲平的身影彻底被门洞吞噬,办公室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才感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涌。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冲上面颊,掌心渗出黏腻的潮汗。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如同被高速摄像机捕捉的瞬间——他捕捉到了。
杨科长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绝非仅仅是“知道了”这种简单的信息接收,那是一种……对他这种近乎偏执、甚至显得有点“蠢笨”行为的高度认同和无声的赞许。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强大的力量感,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灌注他的四肢百骸。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澎湃,甚至比他得知笔试面试通过时那份狂喜还要强烈百倍。
那是一种被权威认可、被接纳进某种隐秘规则的踏实感。
他几乎是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重新坐回椅子上,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屏幕和粗糙的通讯录纸页时,眼底残留的最后一丝羞耻和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执拗、更加明亮的坚定光芒。
指下的“哒哒”声再次响起,节奏却变得轻快而有力,像是一首无声的进行曲。
通讯录的堡垒在指尖一点点构筑,仿佛在搭建一座通往安全地带的桥梁。
然而,就在这精神堡垒日渐坚固的同时,另一道现实的裂痕却在裴文辉的心口悄然张开,冰冷而深刻——那是关乎生存距离的残酷拷问。
几天下来,行政科的节奏终于从第一天的烈火烹油,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日常、却也磨人的频率。
除了那场令人心悸的电话乌龙,更多是零碎而琐屑的事务:接听此起彼伏的电话、登记雪片般飞来的文件、复印堆积如山的通知、整理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
裴文辉在沈东的指点下,像蹒跚学步的孩童,笨拙地适应着这套精密仪器的运转。
他按时下班、挤上公交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然而,那长达1小时、在摇摇晃晃、气味浑浊如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煎熬的回家路途,以及第一天加班后肉疼掏出的50元打车费,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他敏感的神经。
疲惫的身体在拥挤的车厢里随波逐流,大脑却在疯狂地盘算着另一笔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账目。
“突发”、“应急”、“通知立刻到”……这些冰冷而尖锐的词眼,在他经历了上班第一天那场“利达物流”般的疯狂洗礼后,便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区委办是什么地方?是全区突发事件处理的中枢神经末梢。
杨曲平科长那句看似平淡的“值好班”,背后隐藏着多少不可预知的深夜召唤?像第一天那种紧急任务,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错过末班车几乎是必然事件,难道每次都只能依靠那让他心头滴血的打车费,跨越半个城市回到津州区?
那份微薄的、至今尚未领到的实习期工资,经得起几下这般折腾?
更现实的是,按照惯例,新入职公务员的头几个月,工资发放往往滞后,甚至可能要到六七个月后才能一次性补发前期的薪水。
12月才算正式入职,这意味着12月才开始领工资,而11月这整整一个月,几乎等同于“义务劳动”——付出时间、精力,甚至金钱,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回报。
一个念头在反复的权衡、挣扎后,终于如同浮出水面的礁石,清晰地、无可回避地矗立在他眼前——必须在泽川区租个房子。
这不再是选择,而是生存的必须。
“周末……”回家的公交车上,他疲惫地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窗外飞掠而过的泽川区中心地带,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散发着诱人的繁华气息,却也带着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他在心底无声地盘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必须挤出时间……去转转……找个最便宜的单间……”
合租?理论上,与人分摊房租无疑是更经济的选择,但裴文辉的性格底色里,刻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灵魂独立”。
大学四年,六人间的宿舍生活,身体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心灵却始终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壁。
他习惯了在喧嚣中守护自己的静谧角落,习惯了在集体生活的框架下保持精神世界的绝对自主。
宿舍的床铺只是躯壳的栖息地,从未能束缚他内心那个渴望独处、厌恶被他人生活习惯侵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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