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辉怀着一种混合着些许期待和更多不确定的心情，在区委政研室那张临时的工位上坐了下来。

他做好了投入紧张战斗的准备，就像在督查室时那样，随时准备接受繁重的任务、应对紧迫的时限。

然而，接下来几天的经历，却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第一天，他在秦主任略显疏离的指引下，找到了关于“开发区体制改革”课题的一堆文件资料。

第二天，他如获至宝，立刻埋头研读，拿出在督查室养成的习惯，快速梳理要点、标注疑点、列出可能需要进一步调研的问题清单。

第三天，他干得十分投入，直到中午下班，才惊觉一个上午已经过去。

第四天，下午，他继续埋头资料，偶尔抬头，发现办公室里的秦主任，似乎颇为“悠闲”。

第五天，秦主任在慢条斯理地喝茶看报，苏晴主任在电脑上不紧不慢地浏览网页新闻，而且还有时间闲聊着家长里短。

整个办公室的氛围，与他待过的秘书科外间那种时刻待命的紧张，以及督查室那种外出奔波、伏案疾书的忙碌，形成了天壤之别。

苏晴主任关着门，偶尔出来倒水，也是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急迫。

快下班时，裴文辉将自己整理好的初步思路和问题清单，工工整整地打印出来，主动送到苏晴主任办公室。

“苏主任，这是我今天看资料梳理的一些初步想法和觉得需要进一步明确的问题，请您看看是否合适，后续调研是否可以围绕这些重点展开？”

苏晴主任接过材料，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哎呀，文辉，效率真高啊！这么快就看出点门道了。很好很好，思路很清晰。

不过呢，这个课题啊，是个系统工程，急不得。你先别着急，再多看看相关背景材料，特别是国家和省里的顶层设计文件，把基础打牢。调研的事，等方案再成熟点再说。嗯，材料放我这，我先看看。”

“好的，主任。”裴文辉退了出来，心里有些纳闷。不是说时间紧、任务重吗？

第二天，裴文辉继续看资料，但心态已经不像第一天那么紧绷。

他发现，政研室的工作节奏确实慢得多，大家似乎习惯了这种不疾不徐的状态。

秦主任一上午几乎没出过办公室门，苏晴主任倒是出来转了两圈，问了问裴文辉是否适应，又闲聊了几句天气，便又回去了。

一整天，没有任何具体的工作安排下来。

裴文辉把自己埋在各种政策文件里，看得头昏脑胀，却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第三天，第四天……情况依旧，裴文辉按时上班，按时下班。

工作内容就是看那些似乎永远看不完的背景资料。

苏主任和秦主任看起来也很“忙”，但他们的“忙”似乎更多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文件、上网、偶尔开个不痛不痒的小会。

裴文辉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李晨主任和裴少锋主任说的“人手严重不足、时间紧任务重”，是不是自己的幻听？眼前的政研室，分明是一派祥和、波澜不惊的景象。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裴文辉感到极其不适应，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焦虑感。

在秘书科和督查室，每一天都被具体的事务填满，虽然辛苦，但充实。

在这里，他却像个多余的旁观者，每天“无所事事”，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他坐不住了，再次主动去找苏晴主任。“苏主任，关于课题调研的方案，我初步拟了个提纲，您看……”

“哦，放这儿吧，文辉。你想得很周到。”苏晴笑眯眯地接过提纲，随手放在桌上一摞文件的最上面：

“不过啊，最近区里有个重要的接待任务，秦主任那边也在忙另一个稿子，课题的事先稍微放一放，不着急。你再深入思考思考，把问题想透一点。”

裴文辉又去找秦主任，想请教一些政策理解上的问题。秦主任抬起眼皮，慢悠悠地说：

“文辉啊，研究工作是慢功夫，欲速则不达。要多看、多思、多比较，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你先把我上次给你的那些中央和省委的指导意见好好吃透，那才是根本。”

两位领导的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裴文辉更加迷茫。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劲头都被这种温和而强大的“惯性”给消解了。

裴文辉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孤立。

他怀念督查室那种目标明确、节奏紧凑的日子，虽然累，但心里踏实。

在这里，他就像一个误入慢节奏片场的快节奏演员，浑身都不自在。

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多余”的自我怀疑。

他不断地问自己：把我调过来，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坐冷板凳”的？难道政研室的工作，真的就是这样“温水煮青蛙”吗？

他甚至开始恶意地猜测，这是不是某种更隐晦的“边缘化”策略？或者，是苏晴主任和秦主任之间某种微妙的角力，让自己这个“外来变量”暂时处于被观察和搁置的状态？

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比忙碌更消耗人的心志。裴文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书、学习，但效率低下。

他每天下班回到出租屋，都感到一种精疲力尽般的空虚，那是一种源于精神无所依归的疲惫。

“帮忙”的时间眼看就要达到一周了，裴文辉不仅没有感受到任何“帮忙”的成效，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困惑和焦虑之中。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里，能看见外面，却无法融入，也无法挣脱。

政研室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流？而他自己，在这盘看似闲适的棋局中，又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至少是一个明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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