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辉的手掌拍在冰冷粗糙的铁门上，已经有些发红发麻，那“哐哐”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无力。

他嗓子也喊得有些干了，心里越来越沉，几乎认定今晚是要吃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了。

这深更半夜，乡政府大院锁得如此严实，住宿楼一片漆黑，恐怕连个值班的人都找不到。

他无奈地停下动作，喘着气，回头望向夜色中伫立不动的江书记，等待下一步的指示，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书记会勃然大怒，责令记录在案，明日严肃处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几乎要放弃的时刻，事情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裴文辉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那栋漆黑一片的乡镇府住宿楼的某个角落，极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像是手电筒的光晃过，随即又熄灭了。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凝神再望时，却见住宿楼底层靠近楼梯口的一个房间，窗口竟然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昏黄的光线！

那光线很暗，像是台灯或手机屏幕发出的，在浓重的夜色中几乎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

紧接着，那扇窗户后面似乎有人影晃动了一下。

没过几秒钟，住宿楼一楼的楼道里，传来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虽然隔着门和院子听不真切，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还是能捕捉到那一点点动静。

裴文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赶紧又用力拍了两下门，高声喊道：“有人吗？区委的！开一下门！”

这一次，门内终于有了回应。

一个带着浓重睡意、有些沙哑，但明显是努力提高了音量的男声隔着门传了出来：“来了来了！谁啊？稍等一会儿！”

脚步声到了门后，接着是窸窸窣窣的钥匙串碰撞声和摸索锁孔的声音。

几秒钟后，“咔哒”一声脆响，那把冰冷的大铁锁被从里面打开了。

然后是一阵沉重的摩擦声，一扇铁门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缝里探出一个人影，借着门外车灯的光亮，裴文辉和江书记都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正是王石乡党委书记，许阳。

许阳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头发有些蓬乱，身上披着一件旧的深色夹克，里面穿着睡衣，脚上趿拉着一双布鞋。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和惊疑，眯着眼适应着门外刺眼的车灯光。

当他的目光越过裴文辉，看清站在车旁、面色沉静却自带威严的江文道书记时，他猛地一个激灵，睡意瞬间全无，脸上露出了极度惊讶和些许慌乱的神色。

“江……江书记？！您怎么来了？！”许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连忙将另一扇门也完全推开，侧身让出通道，语气变得恭敬而紧张。

“快请进！快请进！这……这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江书记没有说话，迈步走进了院子，裴文辉紧随其后。

院子里的黑暗比外面更浓，只有许阳手里拿着的一个老式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水泥地。

江书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在许阳略显狼狈的衣着和脸上扫过，又环视了一下漆黑寂静的院落和住宿楼，最后定格在许阳脸上。

他的脸色比起刚才在门外时，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看不出什么喜怒。

“许阳同志，你还在岗，这很好。”江书记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但是，你这反应速度，也太慢了。我们敲了将近十分钟的门，喊了那么久。这要真是老百姓家里有急事，比如突发疾病、火灾险情，需要马上找到乡政府求助，你这大门紧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耽误了事情，谁来负责？群众会怎么看我们党委政府？”

许阳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涨红了，他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语气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书记批评得对！是我的失职！是我警惕性不高，睡得太沉了……值班制度落实得不到位，我深刻检讨！保证绝不再犯！”

江书记看着他诚恳认错的态度，语气略微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警示的意味：“值班值守，不是挂在墙上的制度，是要落到实处的。尤其是乡镇一级，直接面对群众，是应急处突的第一道关口。

这道关口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守，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今天幸好是我们来查岗，如果是群众真有急难险重的事情找上门，你这个样子，怎么向群众交代？”

“是，是，书记，您说得太对了！我一定深刻反思，立即整改！明天就召开党委会，重新严格强调和落实值班纪律，确保24小时有人值守，反应迅速！”许阳连连点头，态度极为端正。

江书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他转而问道：“怎么你直接过来开门了？乡里其他班子成员呢？都回家了吗？”

“报告书记，今天的带班领导和值班人员都在，晚上吃饭的时候还见他们了。

今天白天乡里面组织了一场徒步走活动，大伙都比较累所以早早就休息了，我住在二楼他们在三楼，他们住的更高可能是没听见。”许阳赶忙解释道。

江书记没有再追问细节，他知道基层乡镇的实际情况复杂，但原则问题必须点透。

他话锋一转：“好吧，但是一定要吸取今天的教训，你是一级政府，院里面也有监控，以后大门就不要锁了，又丢不了什么东西。”

“好的，好的，书记您说得对，明天一早我就开会落实。”许阳连忙侧身引路，用手电筒照着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

裴文辉跟在后面，看着许阳有些踉跄的背影和江书记沉稳的步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好歹许阳书记本人还在岗，并且态度诚恳，这让原本可能极其尴尬和严厉的局面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

这次深夜突袭，无疑给王石乡敲响了一记重重的警钟。

而他对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和领导督导的力度，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个夜晚，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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