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干会那震耳欲聋的掌声、那如同洪钟大吕般响彻礼堂的朗读声、那悲壮激昂的国际歌旋律,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喧嚣过后,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寂静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
泽川区委大院,这座在年节期间短暂沉寂的权力堡垒,在经历了三干会这场盛大的“洗礼”后,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喧嚣的力气,重新陷入一种带着劫后余生般疲惫的、缓慢运转的节奏。
秘书科办公室里,那片浑浊的蓝色迷雾依旧弥漫,却仿佛稀薄了许多。
打印机不再发出那种濒死般的、歇斯底里的嗡鸣,键盘敲击声也稀疏零落,如同秋风中零星的蝉鸣。
空气中弥漫的焦油味和汗味,似乎也被一种名为“尘埃落定”的死寂气息所取代。
裴文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打开的是一份关于全委会报告的初稿框架。
相比于三干会报告那如同泰山压顶般的体量和压力,这份报告显得“轻松”了许多——篇幅短了,结构更聚焦于党的建设,少了些经济数据的硬骨头,更多的是方向性、原则性的表述。
然而,经历了三干会那场“文字炼狱”的淬炼,此刻面对这些看似“轻松”的文字,裴文辉心中却涌不起丝毫的轻松感,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条件反射般的惯性操作。
他手指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填充着框架下的内容。
脑海中,三干会礼堂里那黑压压的人群、那如同实质般的权力威压、江文道书记那沉稳有力的朗读声、以及那份报告上每一个字背后所承载的无数个不眠之夜、无数次争吵修改、无数次濒临崩溃的瞬间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回。
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透支后的空虚。
“文辉,还在弄全委会报告呢?”裴敏叼着烟,踱步过来,瞥了一眼裴文辉的屏幕,脸上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混合着疲惫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别那么紧张,放松点!开完三干会和全委会,咱们秘书科,算是熬过最难的一关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那张带着油滑的脸显得更加松弛:
“接下来?两会?那是政府那边唱主角!政府工作报告、发改报告、财政报告、法院、检察院报告,那都是政府办、发改局、财政局、法检两院他们的事,咱们区委办顶多就是协调协调。
书记也就是去代表团参加讨论,听听汇报,表表态,稿子基本不用咱们操心,都是现成的或者让政府办那边弄,要求不高,轻松多了。”
他拍了拍裴文辉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所以啊,咱们可以喘口气了,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了,不用再像三干会那样熬得跟鬼似的。”
裴文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喘口气?睡安稳觉?这听起来多么奢侈,多么不真实,他下意识地揉了揉依旧酸涩发痛的眼睛,感觉那几个月高强度、无休止的“淬火”,早已将“轻松”这种感知能力,从他身体里彻底剥离了。
他甚至有些怀念那种被任务塞满、无暇他顾的麻木感,至少那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轻快而带着一丝刻意张扬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浓郁的、廉价男士香水混合着烟草的味道,从办公室门口传来。
沈东,那个永远消息灵通、脸上挂着“告诉你个内部消息”神秘笑容的行政科人员,如同一个精准报时的闹钟,出现在了秘书科门口。
他目光飞快地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裴文辉身上,脸上堆起一个极其热情、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优越感的笑容:
“哟!都在呢,正好宣布个事儿!”沈东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传达圣旨”般的腔调:
“王主任指示,新来的三位同志轮岗期结束,岗位安排如下——”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裴文辉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李锦斌同志轮岗至秘书科工作。”
“裴帅涛同志轮岗至行政科工作。”
“裴文辉同志——”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带着一丝玩味,“轮岗至督查室工作,即日起报到。”
轰——!
沈东的话,如同三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办公室死寂的空气,也狠狠击中了裴文辉的心脏。
督查室?
去督查室?!
不是秘书科?不是他刚刚几乎付出了半条命才勉强“融入”的核心地带,而是那个充斥着冰冷规则、不了了之的“督查”、以及任崇超那张写满疲惫和无奈的脸的督查室?!
一股巨大的错愕感、失落感、甚至一丝被抛弃般的委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裴文辉淹没。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东,又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张鹏超主任。
张鹏超科长的反应,比裴文辉更加剧烈,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得椅子腿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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