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基地的深夜，与外界定义的时间无关。

这里深埋地下三百米，感知时间的流逝，靠的是墙上永远精确的数字钟和模拟的昼夜光效循环。

当人造的深夜模式灯光转为柔和的暗蓝色，大多数研究员已经回到生活区休息，只有核心区域的少数值班人员还守在世界树监控台前。

苏芸的宿舍在生活区三楼，507房间。

她躺了四个小时，辗转反侧。

自从下午从梦境连接舱里醒来，脑子里就一直乱糟糟的。

那些画面，倒悬的城市，白色的钟楼，青铜钟上的发光文字，还有最后出现的那个恐怖的聚合体，像烙印一样刻在意识里，一闭眼就浮现。

更让她不安的是文烨最后那句话。

“准备战争吧。”

战争。

这个词，自从来到烛龙基地生活，她听过很多次。

墨师会在每周例会上提到前线、清理任务、逻辑污染区。

林雨博士的研究报告里会写威胁等级、侵蚀速度、崩溃概率。

但那些都像是抽象的概念。

像是游戏里的数值，像是屏幕上的曲线。

直到今天。

直到她亲眼看见，亲身经历。

直到她握住那把钥匙。

虽然只是梦中的触感，但那份温暖，那份重量，真实得让她颤抖。

“我到底卷进了什么啊…”

苏芸盯着天花板。

人造的星空投影在缓缓旋转，那是基地用来缓解幽闭恐惧症的心理辅助设计。

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觉。

明天还有论文要改，还有数据要分析，还有…

随即，眼前是一片黑暗。

然后是坠落。

不是物理的坠落，是意识的坠落。

像掉进深不见底的井，像沉入粘稠的油，像被无形的手拖向深渊。

她睁开眼，如果梦里的感知能叫睁眼的话。

又看到了那座城。

倒悬之城。

但这一次，不一样。

城市不再像博物馆里的模型那般安静、凝固，它在燃烧。

灰黑色的火焰从每一栋建筑的窗户里喷涌而出。

街道在融化，天空布满了龟裂的纹路。

纹路里渗出粘稠、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又像是某种更恶心的液体。

白色钟楼还在。

但钟楼表面的白色大理石，正一寸寸变成灰黑色。

青铜钟在疯狂摇晃，发出无声的轰鸣。

她能感觉到那种震动，像是直接敲在她的灵魂上。

钟面上，那些发光文字在尖叫。

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尖叫。

文字扭曲成一张张痛苦的脸，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哀嚎。

“不…”

苏芸想后退，但梦里的她没有身体，只有意识。

“不要，我不要看这个。”

“你必须看。”

一个声音说。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整个城市在说话。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你取走了钥匙，”声音继续说。

“平衡被打破了。

封印在松动，深渊在苏醒，王在醒来。”

“你是谁？”

苏芸的意识在颤抖。

“我是这座城市。”声音说。

“是保险库的看守者，是梦境的编织者，是万年前道主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城市中央，白色钟楼的顶端，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光影。

那是一个老人的轮廓，穿着古朴的长袍，长发在灰黑色的火焰中飘动。

他的面容模糊，但苏芸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钥匙在你手里。”光影说。

“或者说，钥匙通过你，到了道主转世的手里。

这是既定流程，我无权干涉。

但现在你需要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钥匙的真相。”

光影的声音低沉下去。

“它不只能终结战争，也能终结一切。

当它插入逻辑深渊的核心，会产生两种可能的结果。”

“要么，封印被彻底加固。

外道被永久放逐到信息真空，再也无法染指这个宇宙。”

“要么，封印被完全打破，外道主力倾巢而出。

现实世界的逻辑结构会在七十二小时内完全崩塌。

所有生命、所有文明、所有存在，都会化为最基础的信息尘埃。”

苏芸感到一阵眩晕。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设计？

为什么不是只加固封印？”

“因为万年前的道主，也不知道哪种结果是对的。”

光影缓缓说。

“他看到了两个未来。

一个未来里，彻底封印外道，但代价是现实世界会进入永恒的停滞。

不再有进化，不再有创新，不再有任何不确定性，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虫子。”

“另一个未来里，彻底解放外道，让它们吞噬一切。

然后，从绝对的混沌中，可能诞生新的秩序。

像是凤凰涅盘，像是宇宙重启。”

光影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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