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的子宫》
——论《道嘅可能》中的母系谱系与道家生成诗学
文/诗学观察者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音韵系统和语法结构开辟了一条抵抗普通话中心主义的路径。树科的《道嘅可能》正是一首在语言和思想上都具有爆破力的作品,它通过看似简单的家族代际重复,构建了一个关于起源、传承与终极追问的复杂诗学空间。这首诗以"阿妈-婆婆"的母系链条为表层结构,却最终指向了"道生一……道生我哋……"的形而上思考,完成了一次从具体血缘关系到抽象宇宙论的惊人跳跃。
母语与母系的双重回归
《道嘅可能》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其彻底的母系叙事。全诗三节共九行,基本由"阿妈"、"婆婆"、"佢阿妈"这几个女性称谓的循环构成。这种刻意的性别选择在汉诗传统中具有颠覆意义。中国古代的家族谱系几乎完全以父系为轴心展开,所谓"父父-子子"的儒家伦理构成了社会的基本组织原则。而树科却刻意构建了一个纯粹的女性世系,这种"母系转向"(matrilineal turn)不仅是对传统家族记忆的改写,更暗合了道家思想中"玄牝之门"的原始意象。
诗中"生"字的重复出现达九次之多,形成强烈的节奏感和生理暗示。"生"在粤语中既指生育行为,也暗含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通过这种重复,诗人将读者的注意力从具体的人际关系引向了"生生不息"的宇宙韵律。值得注意的是,诗中使用的是"生"而非"产"或"育",保留了最原始的生命冲动意味,与《周易》"天地之大德曰生"形成跨时空的呼应。
语言拓扑学中的起源迷宫
诗歌的结构呈现出精密的数学美感:首节以"阿妈"起始,第二节以"你"为转换节点,第三节则过渡到"佢"的普遍指称。这种人称代词的迁移构成了一种渐进的抽象化过程——从具体的"我的母亲"到普遍的"所有母亲"。这种结构设计使得诗歌超越了个人家族史的范畴,成为对整个人类起源的哲学叩问。
诗中"佢阿妈佢阿妈生……"的无限递归句式,创造了一个语言上的起源迷宫。这种表达方式与后现代理论中的"无限回归"(infinite regress)问题形成有趣的对话。当读者试图追溯"最初的母亲"时,诗句却不断将问题推向更早的世代,最终暴露出起源问题的不可解答性。这种语言策略恰恰揭示了道家"道可道,非常道"的认识论困境——真正的起源永远处于言说之外。
诗中粤语特有的"佢"(他/她)、"嘟"(都)、"喺"(在)等词汇的选择,不仅体现了地域语言特色,更在音韵上创造了特殊的节奏效果。"道嘅可能"这一标题本身就是一个语言学的微妙游戏——"嘅"作为粤语特有的属格助词,既标示了"道"与"可能"之间的所属关系,又通过音韵上的停顿制造了意义上的悬置感。
从血缘逻辑到道生万物
诗歌前三节的母系追溯在第四节突然发生了认识论上的飞跃:"佢哋嘟喺边个生嘅?/道生一……道生我哋……"。这个转折实现了从经验世界到形而上世界的惊人一跃。前文积累的无数"生"字链条在这里找到了其终极能指——"道"。
这种结构安排与《道德经》的生成论形成互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树科的诗歌同样展现了一个从单一源头(阿妈)到复杂网络(无数代际)再到回归本源(道)的完整循环。不同的是,老子的论述是自上而下的宇宙生成论,而树科则采取了自下而上的认识路径——通过具体的家族记忆抵达抽象的宇宙法则。
诗中"道生一……"的省略号运用极具匠心。这个标点符号既表示言说的未尽,也暗示了"道"本身的不可言说性。与前三节中明确的代际关系相比,结尾处的模糊处理恰恰符合道家"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智慧。这种从确定到不确定的过渡,构成了诗歌思维的一次质变。
生殖隐喻与宇宙论的和解
《道嘅可能》通过女性生殖意象与道家宇宙论的结合,完成了一种独特的"诗性宇宙生成论"。在传统道家文本中,"道"的生殖功能往往通过中性的比喻(如"谷神"、"玄牝")来实现,而树科则直接将具体的女性生育经验与抽象的"道"相联系,赋予宇宙论以血肉之躯的温度。
这种写法既不同于西方女性主义神学对"女神"的直白呼唤,也不同于传统道家文本的含蓄暗示,而是在地域语言(粤语)的载体中找到了表达普世关怀的特殊路径。诗中"阿妈-婆婆"链条既是具体的家族记忆,也是"道"在人间显现的痕迹。这种双重性使得诗歌同时具备了亲切感和神秘感。
诗歌结尾的"道生我哋"将个体命运与宇宙法则联系起来,暗示每个人的存在都是"道"的显现。这种思想与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相通,但树科通过粤语特有的"我哋"(我们)一词,为这种玄学思考增添了集体性和当下性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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