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发出单调而颠簸的辘辘声。云璃蜷在狭小的车厢内,布帘缝隙透进的晨光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她背靠着厢壁,左腿伸直,右腿曲起,每一次颠簸都让左小腿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车外传来栓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老骡子的蹄声规律而沉闷。道路两旁渐渐有了人声——早起赶集的农人推着独轮车的吱呀声、远处村落传来的鸡鸣犬吠、更远处漕河上船工号子的隐约回响。京城的巍峨城墙已消失在视线之外,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开阔的田野与疏落的村舍。
云璃掀开布帘一角,向外望去。
时值深秋,田野里稻麦已收,只留下枯黄的茬梗。道旁老树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色的天空。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在低洼处聚成乳白色的絮团,随风缓缓流动。一切都显得萧瑟而平静,与昨日宫变时的血火滔天、昨夜逃亡时的生死一线,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
她放下布帘,闭上眼。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乾元殿前的画面——凌殊最后望向她的眼神,那双总是清冷如星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那样复杂的情愫:决绝、不舍、嘱托,还有一丝她当时未能读懂、此刻回想起来却心头发颤的……温柔。
然后是封印破碎时的巨响,黑气冲天,镜心之力与龙魄之力的碰撞交融,最后是心口那一抹温热的印记。
她抬手,隔着衣物按住心口。
微光还在,平稳而微弱地搏动着,像一颗遥远星辰的余晖,又像风中残烛的最后坚持。
“凌殊……”她无声地唤出这个名字,喉头忽然哽住。
车外,栓子的小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提高了嗓门的招呼:“老丈,早啊!进城卖菜?”
一个苍老的声音含糊地应了句什么,伴随着独轮车吱呀远去的声音。
云璃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现在不是沉湎的时候。守墓人的警告言犹在耳:“幽冥道”、“蚀魂者”、心口的“逆命之痕”……她身上背负的秘密与危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深邃。
她伸手入怀,摸出那张皮质舆图,在颠簸的光线中展开。
舆图绘制得确实精细。从京城到临渊城,陆路与水路交错,沿途标注了大小十七个城镇、九处重要关隘、二十三处可供歇脚的驿站或野店,还有三条隐秘的小路。背面的蝇头小楷更是密密麻麻,几乎每一处地点都有简注。
她的目光落在“渡口镇”三个字上。
这是她此行的第一站。舆图背面关于此镇的注记只有短短一行:“漕河要冲,鱼龙混杂,青龙帮据点之一,慎留。”
青龙帮……
云璃想起守墓人的叮嘱:“途经‘栖霞山’可持玄真令往玄真观寻求补给。”玄真观是道家清修之地,玄真令是凌殊早年游历时所得信物,他曾说过天下玄真观皆可凭此令获得有限帮助。但青龙帮……听名字便是江湖帮派,势力盘根错节,与朝廷、漕运乃至各路江湖人马都有牵扯。
她必须在渡口镇谨慎行事,尽快找到南下的船只或车队,绝不多留。
正思索间,骡车忽然猛地一顿!
云璃猝不及防,身体前冲,左腿重重磕在车厢前板上,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闷哼出声。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车外传来栓子惊慌的声音,“这破路有个大坑!姑娘您没事吧?”
云璃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痛楚,哑声道:“无妨。”
“这就好这就好……”栓子似乎松了口气,又嘀咕道,“这路是越来越烂了,听说前些日子下大雨,冲垮了好几段,官府也没人来修……坐稳了您呐,前面还有一段不好走。”
骡车继续前行,颠簸更甚。
云璃靠在厢壁上,额头的冷汗已浸湿鬓发。她轻轻卷起左裤腿,查看伤口。守墓人敷的药膏已凝固成深褐色的硬壳,紧紧贴在皮肤上,边缘有些许黄浊的渗出液,混杂着暗红的血丝。伤口周围的肿胀消退了些,但皮肉依旧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触碰时麻木与刺痛交织。
她放下裤腿,从怀中摸出守墓人给的另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粒用油纸分别包好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草木苦香。守墓人交代过,每日早晚各服一粒,可助祛除灰煞余毒、固本培元。
她取出一粒,就着车内水囊里的凉水吞下。药丸入喉苦涩,片刻后,一股温热的暖流自丹田升起,缓缓向四肢百骸蔓延,左腿伤处的刺痛似乎稍有缓解。
这是好事,说明经络正在缓慢恢复。
她收起药包,重新靠回厢壁,闭上眼调息。这一次,她不强行运转周天,只是静心内观,感受那股药力化开的暖流在受损的经脉间缓缓浸润、修补。
时间在颠簸与疼痛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高,晨雾散尽。车外的人声渐渐稠密起来——商队的驼铃声、挑夫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沿路茶摊招揽生意的叫卖声……京畿之地,虽已出城,依旧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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