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泼洒在红星轧钢厂鳞次栉比的车间屋顶和高耸的烟囱上,给冰冷的钢铁骨架镀上了一层暖橘色。
高音喇叭里声嘶力竭的进行曲总算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下班的电铃声,急促而嘹亮地撕开厂区沉闷的空气。
人流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各个车间门口涌出,汇入通往厂门的主干道,带着一身汗味、铁锈味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后勤处克难技术革新小组的办公室里,何雨柱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合上面前最后一份关于废旧劳保用品拆解再利用的初步报告。
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在暮色里显得越发无精打采。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悄然蔓延上来,像是浸透了水的棉衣,沉甸甸地压着。
当上这个组长,权限是大了,李怀德的“倚重”也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但这副担子的分量,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再是围着三尺灶台转悠的厨子,他得盯着全厂后勤这口巨大而锈蚀的“锅”,从牙缝里抠效率,在砂砾里淘金子。
豆渣的发酵、野菜的图谱、屋顶种植的构想、废旧物资的循环……桩桩件件,都耗神费力。
更别提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底下人阳奉阴违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抬手,目光落在腕间那只老旧的上海牌手表上——这是雨水考上中专前他自己买的,表蒙子已有了几道细小的划痕。
指针沉稳地指向五点四十分。
这个点,雨水应该快到家了。
想到妹妹,他心头那股沉甸甸的疲惫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额角那点隐隐的胀痛也随之舒缓了几分。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将桌上散乱的文件归拢整齐,锁好抽屉,准备下班。
刚走出后勤处那座灰色小楼,喧闹的人流已稀疏了不少。
何雨柱推着自行车,习惯性地没有立刻汇入主干道的人流,而是拐进了通向第一车间后身的僻静小路。
这条道绕远,但胜在清静,沿途经过几个存放废旧设备和备件的露天堆放区。
自从当了这个“挖潜”组长,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总想在这些废弃的角落里,再扒拉出点有用的东西,哪怕是一块能用的钢板,几颗完好的螺丝。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轻微的颠簸声。
夕阳的余晖斜斜穿过高大的杨树,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影。
突然,一阵极其刺耳、极其不协调的金属摩擦声,夹杂着某种沉闷的撞击,“哐啷…滋啦…哐啷!”,断断续续地从前方一个半敞开的大型设备库房里传出来。
这声音尖锐得如同钝刀刮骨,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攫住了何雨柱的注意力。
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这绝不是设备正常运转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故障,而且是相当棘手的故障。
好奇心驱使他推着车,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库房虚掩的、厚重的铁门。
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何雨柱探头望去。
库房内部空间很大,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气息。
几台落满灰尘、早已淘汰的旧机床如同沉默的巨兽蹲踞在阴影里。
而声音的来源,就在库房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那里停着一台苏联产的C620型普通车床,此刻显然成了“病号”。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后背印着模糊工号、沾满大片深色油污工装的身影,几乎整个人都钻到了车床主轴箱下方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条穿着同样油腻工装裤的腿露在外面。
“哐啷…滋啦…哐啷!” 令人牙酸的声音正是从车床内部发出。
一个穿着干净工装、戴着眼镜的年轻技术员(看样子是设备科的人)正焦急地围着车床打转,手里拿着扳手和图纸,嘴里不停地念叨:
“张师傅!这动静太大了!听着心慌啊!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报修单我明天就递上去,等苏联专家或者部里的工程师来?这老毛子的床子,精贵着呢!咱这土办法万一……”
他话没说完,车床底下猛地传出闷闷的、带着火气的声音,打断了他:
“等?等到猴年马月去!车间三班倒,任务压死人!这台床子趴窝一天,耽误多少活计?精贵?精贵它也得干活!没见它轴承座都松成什么样了?再等下去,主轴抱死,整个箱体都得大修!那就不是耽搁几天的事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还有一丝被质疑手艺的恼怒。
话音未落,底下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哐啷”和金属敲击声,仿佛在宣泄着不满。
年轻技术员被噎得脸一红,嗫嚅着不敢再劝,只能搓着手,一脸担忧地看着那两条沾满油泥的腿在车床底下费力地挪动调整位置。
何雨柱轻轻推开铁门,走了进去。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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