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道上,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远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院门口的拐角,那副略显仓皇的背影,像一个搞砸了事情后急于逃离现场的实习生。
王正国站在原地,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道背影,看到其下隐藏的灵魂。他没有动,任由正午的微风吹拂着他夹克的衣角。
那张小小的白色便签纸,就静静地躺在他脚边不远处的石板上。
它那么不起眼,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废纸,随时可能被清洁工扫进垃圾桶,与落叶和尘土为伍,彻底湮没。
王正国甚至可以装作没看见,直接走向食堂。一个县里来的年轻人,一次无关紧要的偶遇,一场关于历史的闲谈,一张掉落的纸片。这一切,都可以被解释为巧合。
然而,在纪委这个岗位上浸淫了半辈子,王正国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
当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时,那便不是巧合,而是设计。一种极其精妙,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设计。
他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缓缓垂下,落在了那张便签纸上。
他弯下腰,动作自然地将其捡了起来。指尖传来纸张微凉的触感,很普通,就是机关里最常见的那种便签纸。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朝食堂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捡起的,真就是一张无意义的纸屑。
路过的下属恭敬地向他问好:“王书记。”
他微微点头,回应道:“嗯,去吃饭吧。”
一切如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脑,此刻正像一台超级计算机,以惊人的速度运转着。
那个叫陆远的年轻人,在他的脑海里,形象正在发生一百八十度的颠覆。
起初,是一个在基层受了委屈,但依旧怀揣理想主义,值得同情和鼓励的后辈。
接着,是一个被发配到冷板凳,却不甘沉沦,潜心向学,甚至有些书呆子气的年轻学者。
而现在,这两个形象都如海市蜃楼般轰然倒塌。
一个全新的、模糊而又令人心悸的形象,正在缓缓浮现。
王正国走进机关食堂的小餐厅,和往常一样,点了一份两素一荤的套餐。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打开了那张便签纸。
上面没有一个汉字,只有几行用钢笔写下的、略带锋芒的数字和字母。
【综-1984-037】
【人事-1986-011】
【城建-1985-A09】
……
对于一个外人来说,这串字符毫无意义,就像某种神秘的密码。
但对于王正国,以及任何一个熟悉档案管理体系的人来说,这串字符的含义,再清晰不过。
这是档案的索引号。
一种能够在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精准定位到某一份特定文件的钥匙。
王正国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脑海里,陆远刚才那番“天真”的汇报,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重新浮现,并以一种全新的逻辑重新排列组合。
“……负责技术的石长青老局长……坚持正确方案……反而被当成反面典型给免职了……”
“……力主便宜方案……火速得到提拔的那个年轻人……就是现在我们县的刘振华刘副书记……”
这些话,不再是历史的趣闻和感慨。
它们是引子,是背景介绍,是为这张便签纸上的索引号,所做的最完美的注脚。
原来如此。
王正国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他终于彻底看明白了。
这个叫陆远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不通世故的书呆子,更不是什么心怀感恩的后辈。
他是一个布局者。
一个胆大包天,心思缜密到令人恐惧的布局者。
他从档案室的尘埃里,挖出了一颗足以引爆安河官场的炸弹。但他知道自己端不住这颗炸弹,于是,他选择了他王正国,来当这个“拆弹专家”,或者说,是“引爆者”。
他没有选择最愚蠢的匿名举报,那会被轻易地压下去。
他也没有选择更愚蠢的当面陈情,那会让他自己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选择了一种近乎艺术的、滴水不漏的方式。
他先是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完美的“学者”人设,并让这个“人设”通过县委办主任的口,提前备案。
然后,他精准地掌握了自己的行踪和习惯,制造了一场完美的“偶遇”。
在“偶遇”中,他用最真诚的表演,讲述了一个最引人遐想的故事。
最后,在表演的最**,他用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将所有线索的核心——这张写着档案索引号的“藏宝图”,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整个过程,他没有提一个“贪”字,没有说一句“冤”字,更没有请求自己去查任何事。
他只是一个在研究历史时,发现了“有趣”故事,并急于向敬仰的前辈分享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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