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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青阳镇政府大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镇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一颗顽固的星。

陆远推开门时，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周海东正站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有几分萧索。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沙发。

“坐。”

陆远依言坐下，办公室里没有开空调，有些闷热，但气氛比天气更让人觉得压抑。

周海东走过来，将手里那截烟屁股狠狠地按在已经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然后从自己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片刻后，他拿出一瓶没开封的“海之蓝”，又找出两个玻璃杯，砰地一声放在了茶几上。

“今天不喝茶，喝酒。”他拧开瓶盖，给两个杯子都倒了半满，酒香瞬间压过了烟味。

“周镇长，我……”

“闭嘴，先喝酒。”周海东端起杯子，不由分说地跟陆远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那张紧绷的脸似乎松弛了一些。

陆远没再多言，也跟着喝干了杯中酒。

一杯酒下肚，周海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自己又倒上一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小子，心里是不是挺美的？”

陆远没有回答，他知道现在任何回答都是错的。

“二十六岁，县委办副主任。”周海东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听不出是羡慕还是感慨，“我二十六岁的时候，还在乡计生办被人呼来喝去，每天骑着个二八大杠下乡收超生罚款，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常事，有时候还被狗追。”

他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又灌了一口酒。

“你小子，坐的是火箭。可你知不知道，火箭这东西，飞得有多高，燃料烧完了，摔下来就有多惨。”

陆远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周海东今晚真正想说的话。

“县委办，跟咱们乡镇，是两个世界。”周海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教诲，“在镇里，你跟李爱民斗，跟村霸斗，那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谁好谁坏，谁是谁非，一清二楚。你一拳打出去，能听到响，能看到人倒下。”

“可县委办不一样。”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那里是全县的脑子，是心脏。那里的人，说话都只说半句，剩下半句让你猜；笑里都藏着刀子，谁也不知道那刀子什么时候会捅过来；走路都带风，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人，你一个都得罪不起。”

“你这次能一步登天，是因为罗书记要用你这把刀，去砍刘振华那棵树，顺便敲打全县那些想学刘振华的人。你是书记手里的刀，是书记立的旗杆。所有人都看着你，捧着你，但你要是哪天让书记觉得你这把刀不好用了，或者这根旗杆有点歪了，你猜会怎么样？”

周海东没有等陆远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扔掉，甚至会亲手把你折断。因为一把钝了的刀，一根歪了的旗杆，留着只会碍眼。”

陆远的心头猛地一凛。

系统给他的，是舞台和剧本，是角色和演技。而周海东此刻教他的，是这个舞台最残酷的潜规则，是剧本上永远不会写出来的台词。

“所以，去了县委办，你给我记住几件事。”周海东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把你的尾巴给我夹紧了！你那点政绩，在青阳镇是天大的功劳，在县委大院里，屁都不是。那里的人，哪个履历拿出来不比你光鲜？你现在是副主任，可办公室里扫地的大爷，都可能是在那干了二十年的老油条，见过的主任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对任何人，都要客气，但不能谄媚。”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管住你的嘴。在县委办，耳朵要比嘴好用。多听，多看，多想，就是少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有时候你一句无心之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就能给你编排出十几个版本。记住，言多必失，沉默是金。你要演的，不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能臣，而是一个可靠顶用，让领导放心的‘闷葫芦’。”

这个“演”字，周海东说得极重。

陆远心中一动，他忽然发现，周海东的这些话，简直就是系统新剧本的“核心提示”。

“第三，”周海东喝了口酒，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别站队。县委大院里，关系错综复杂，这个是谁的人，那个是谁的亲戚，你一个新来的，两眼一抹黑，根本分不清。罗书记是你的恩主，你要做的，就是只听他一个人的，只对他一个人负责。其他人，不管是对你笑，还是给你穿小鞋，你都当没看见。谁拉拢你，你都别接茬。在那个地方，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一旦陷进去了，就成了别人的棋子，什么时候被牺牲掉都不知道。”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海-东看着陆远，目光灼灼，“别忘了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是从青阳镇，从红旗村那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你办的那些事，修的水渠，卖的西瓜，之所以能成，是因为老百姓认你。这是你最大的资本，也是你最硬的靠山。什么时候，都别把这个靠山给丢了。官当得再大，要是忘了老百姓，那你就真成了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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