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顺着迎客来饭店二楼的窗户灌进来,吹散了包厢里浓重的酒气和烟味。
陆远站在窗边,看着王大炮父子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脸上的那一抹恰到好处的江湖笑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月光映照下的平静与深邃。
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失了温度,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一卷尘封的旧图纸,成功将最大的拦路虎变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看门狗。这个结果,完美得就像教科书里的经典案例。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恐怕早已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忙着庆祝阶段性的胜利了。
可陆远没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解决了土地问题,只不过是推开了第一扇门。而在门后,一座更高、更险峻的大山,正无声地横亘在那里。
钱。
修一条能覆盖全村的引水渠,勘探、设计、材料、人工……林林总总算下来,没有一百万的真金白银,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一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在他心里沉甸甸地坠着。红旗村穷得叮当响,村民们能凑出几千块的饭钱都得咬碎了牙。指望他们集资,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么,钱从哪儿来?
陆远缓缓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被酒精烧得有些发热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陆远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回到了镇D政办。
他一夜没怎么睡好,脑子里反复盘算的,都是那一百万的缺口。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老同事们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凑在一起低声聊着八卦。陆远推门进来的时候,所有声音都停了一瞬,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讶,有审视,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清水村的王大炮是什么人?镇上谁不知道。那是个连前任镇长王振国都得让三分的狠角色。所有人都以为,陆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接了信访办的烂摊子,又一头撞上王大炮这块铁板,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少人都在私底下等着看他的笑话。
可结果呢?
昨天下午,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说王大炮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在红旗村的地头上,帮着陆远勘测水渠路线,那态度,比对自己亲爹还恭敬。据说谁家地界占了道,王大炮二话不说,上去就做工作,比扶贫干部还积极。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个傻小子,到底用了什么魔法?
“小陆回来啦。”还是李爱民倒台后,暂时代理主任的老张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起菊花般的笑容,“听说清水村那边的事情,你处理得很顺利啊,了不起,真是后生可畏!”
“张主任您过奖了,都是王村长深明大义,支持我们镇上的扶贫工作。”陆远谦虚地笑了笑,滴水不漏。
他没理会其他人探寻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暖水瓶,准备去打水。
“哎,小陆,你坐着,这活儿我来!”旁边一个前两天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年轻同事,此刻却殷勤地抢过了他的暖水瓶,一路小跑着去了水房。
陆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就是最真实的办公室生态,你弱的时候,呼吸都是错的;你强的时候,放个屁都是香的。
他没时间享受这种廉价的追捧,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钱。
等那位同事把水打回来,陆远道了声谢,端着杯子就直接去了镇长周海东的办公室。
“进来。”
周海东正在看一份文件,见陆远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
“王大炮的事,我听说了。”周海东开门见山,“干得不错,很漂亮。你没用那些常规的手段,而是另辟蹊径,攻心为上,这说明你不仅有冲劲,更有脑子。”
“都是镇长您指导有方。”陆远坐得笔直。
“少给我戴高帽子。”周海东笑骂了一句,随即表情严肃起来,“说吧,这么早过来,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他知道,陆远不是那种办成点事就跑来邀功的人。
陆远深吸一口气,把姿态放得很低:“镇长,清水村的地是解决了,可……修水渠的钱,还没着落。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需要一百万的启动资金。”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随着“一百万”这个词,凝固了。
周海东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一百万……”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声音有些发沉,“陆远,你知道镇里去年的财政总收入是多少吗?”
陆远摇了摇头。
“刨去各项硬性开支和上缴,我们能自由支配的资金,一年到头,也就两百多万。这两百多万,要应付全镇的道路修缮、学校维护、突发事件、年终奖金……每一分钱,都得掰成八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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