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但孙书记秘书那番话,却像加了回声效果,在陆远耳边嗡嗡作响。
“相信以您的魄力和能力,一定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陆远放下话筒,手指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他笑了,不是高兴,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棋手看到对手走出一步臭棋时的玩味。
这不叫下马威,这叫捧杀。
孙德海没有选择当面给他难堪,也没有在工作上设置障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把他高高捧起,然后递给他一个炸药包。
你陆远不是能耐吗?不是市委书记眼里的红人吗?好,全区最难的事交给你,聚光灯给你,舞台也给你。干成了,功劳是孙书记领导有方;干砸了,你陆远就是个眼高手低的草包,政治前途就此打住。
这盘棋,开局就透着一股老油条的精明和狠辣。
陆远将目光投向办公桌上那个最显眼的牛皮纸档案夹。他没有立刻去碰它,而是先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茶叶在沸水中翻滚,舒展开来,一如他此刻的思绪。
他端着茶杯,走到窗边,俯瞰着这个老旧的区委大院。几棵上了年纪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泛黄,在秋风中萧瑟地摇摆。院子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但陆远能感觉到,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一扇扇窗户,悄悄地望向他所在的这间三楼办公室。
他知道,从孙德海的秘书打来那个电话开始,他,陆远,就已经成了整个东林区官场最新的、也是最有趣的谈资。
一口热茶下肚,暖意驱散了秋日的些许凉意。陆远回到办公桌后,终于伸出手,将那个名为“老城改造,老大难项目”的档案夹,拿了过来。
档案夹很沉,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一页,是项目的基本情况介绍。纺织路拓宽改造工程,三年前立项,是市里的重点民生工程,旨在打通东林区南北交通的大动脉。全长三点二公里,涉及拆迁居民三百四十二户,商铺五十六家。
项目启动之初,势头很猛,三个月内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签约。但剩下的三十几户,却成了啃不动的铁核桃,硬生生将整个项目拖垮。
陆远继续往下翻。
里面有厚厚一沓信访材料,字迹各异,有的是用钢笔写的,工工整整;有的是用圆珠笔写的,歪歪扭扭,还带着泪痕晕开的墨迹。诉求五花八门,有要求按市中心最新楼盘价格补偿的,有要求解决全家三代人工作编制的,甚至有要求政府出资送他儿子出国留学的。
再往下,是几份触目惊心的报告。
《关于纺织路拆迁工作组人员被打伤的情况通报》,下面附着几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工作人员头破血流,拆迁办公室的玻璃被砸得稀碎。
《关于拆迁户恶意阻挠施工,造成重大安全隐患的紧急报告》,报告里详述了有居民用煤气罐威胁施工队,甚至有老人躺在推土机前的惊险场面。
档案的最后,夹着一份人事调动记录。三年来,这个项目先后换了四任总指挥,三位是副区长,一位是区建委主任。他们的下场出奇地一致:第一任,被当众泼了一身粪,心灰意冷,申请调去人大养老;第二任,因为强行推进,引发群体性冲突,被市里通报批评,黯然离职;第三任,被拆迁户举报贪腐,虽然最后查无实据,但也落了一身骚,从此一蹶不振;第四任,就是陆远的前任周区长,他干脆选择了躺平,项目也就此彻底停滞。
陆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色始终平静。这哪里是什么项目档案,这分明是一本东林区官场的“烈士名录”。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区府办主任钱学明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
“陆区长,我看您一直在忙,午饭都没顾上吃。我让食堂给您做了碗面,您先垫垫肚子。”钱学明的笑容依旧无可挑剔,但眼神扫过陆远手边的档案夹时,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有心了,学明主任。”陆远放下档案,揉了揉眉心。
“应该的,应该的。”钱学明把面条放在茶几上,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说道:“陆区长,孙书记真是器重您啊。这纺织路的项目,可是咱们区头号的难题,孙书记这是把最重的担子交给了您,可见对您的期望有多高。”
陆远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吹了吹,却没有吃,只是看着钱学明,似笑非笑:“是吗?我倒觉得,孙书记这是在考验我这个年轻人。”
钱学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他搓着手,嘿嘿干笑了两声:“考验,考验也是信任嘛!我们这些老人啊,思想僵化,办法不多,就盼着您这样的年轻领导,有新思路,有大魄力,能来给我们破破局。”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陆远,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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