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没有回答。
在钱卫国那布满血丝、充满惊疑的注视下,他只是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轻轻地,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外,是明亮而未知的走廊。
“咔哒。”
门被带上了,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铡刀,斩断了钱卫国最后一丝侥幸。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钱卫国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伸着脖子,像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老鹅,嘴巴半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陆远离去时那个平静的背影,和那个没有答案、却胜过所有答案的沉默。
他是谁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只无形的虫子,在他脑髓里疯狂钻探。
是王书记?不可能,王书记在纪委,手伸不了这么长。是省里下来的?更不可能,哪个省里的大人物会把子弟放到政研室这种清水衙门来?
他想不通,越想不通,心里的寒意就越重。
“咕咚。”
钱卫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像要冒火。他踉跄着走回自己的大班椅,一屁股坐了下去,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看着桌上那份被陆远重新整理好的报告,此刻,那叠白纸黑字在他眼里,不再是报告,而是一道催命符,一道摆在他面前,必须做出选择的催命符。
他该怎么办?
压下来?把这份报告锁进保险柜,当它从未出现过?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敢这么做,那个叫陆远的疯子,明天就能把另一份报告,直接拍在市委书记的办公桌上。到那时,他钱卫国就是失职、渎职、捂盖子!吴副市长会不会保他?别开玩笑了,吴副市长只会第一个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那……就这么交上去?
钱卫国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报告里那“花盆理论”、“巨大而华丽的墓地”,字字句句都是在抽吴建国副市长的脸。他钱卫国要是敢把这东西递上去,从今往后,他在吴副市长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以后在市委大院里,他还怎么混?
这是一条死路,那也是一条死路。
陆远那个小王八蛋,给他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绝杀之局!
钱卫国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抱着脑袋,将那几根精心梳理的头发揉得一团乱。他这辈子,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信奉的就是“多磕头、少说话”,靠着熬资历、不出错,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原以为自己能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干到退休,可谁能想到,临了临了,办公室里来了这么一个煞星!
他不是牛,他就是个来讨债的魔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钱卫国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
他想明白了。
两条都是死路,但死法不一样。
得罪了吴副市长,是慢性死亡。吴副市长虽然分管工业,但手还没长到能直接插进政研室,顶多是以后给他穿小鞋,让他日子难过。
可要是得罪了市委书记……那就是立刻枪毙,连上诉的机会都没有!
市委书记赵立冬是什么人?那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的实权派,眼里最揉不得沙子。他要是知道自己手下的“参谋部”,发现这么大的问题却知情不报,那后果……钱卫国不敢想。
赌了!
他钱卫国在机关里当了一辈子乌龟,今天,就跟着那个小疯子,疯一把!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他扶着桌子喘了几口气,然后抓起桌上的那份报告,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他没有直接冲出去。
他坐回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稿纸,拧开那支用了十几年、笔杆都包浆了的英雄钢笔,开始写字。
他要写一份呈报说明。
这东西的技术含量,比陆远那份报告只高不低。既要突出这份报告的“石破天惊”,引起书记的高度重视;又要巧妙地暗示,报告里的观点“略显激进,仅为年轻同志一家之言”,为自己和政研室留足转圜的余地。
“关于我室陆远同志《关于南山工业园区……报告》的呈报说明”
“赵书记:”
“近日,我室新进青年干部陆远同志,深入南山工业园区一线,历时一周,撰写了此份调研报告。该同志以其独特的视角,对园区积弊进行了深刻剖析,观点新颖,言辞犀利,部分论断或有待商榷,但其拳拳之心、忧民之情,跃然纸上。兹事体大,卫国不敢专断,特呈送书记阅示。”
落款:钱卫国。
写完,他仔仔细细读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反复推敲,确认没有任何把柄,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将这份说明附在报告首页,装进一个牛皮纸大信封,用胶水仔仔细细地封好,还在封口处写上了“呈赵书记亲启”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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