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那句“请大家看一出好戏”,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鱼雷,虽然没炸出水花,却让水面下的暗流瞬间汹涌起来。
李建国扶了扶眼镜,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对着王字典的方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年轻人,火气大,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王字典的放大镜在报纸上纹丝不动,仿佛入定,嘴里却幽幽飘出一句:“初生牛犊,还没见过真老虎。”
办公室里重新归于沉寂,但空气中那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却愈发浓郁了。
陆远没理会这些嗡嗡作响的苍蝇。他知道,要拆穿一场精心编排了十几年的大戏,光靠他一个人的独白是不够的,他需要找到这出戏的“原着作者”。
傍晚,当最后一抹残阳被城市的高楼吞噬,南山工业园也彻底沉入了暮色之中。
陆远换上那身油腻的工装,再一次出现在红星机械厂门口。下工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推着自行车出来,脸上挂着一天的疲惫,看到陆远,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好奇和善意。
他径直走向车间,王大锤正拿着一把扫帚,默默地清扫着地上的铁屑,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王工长。”
王大锤回头,看到是陆远,紧绷的脸部线条稍微柔和了些。“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回市里了吗?”
“看了点东西,心里堵得慌,想找您聊聊。”陆远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份烫金的《白皮书》,递了过去。
王大锤接过来,只翻了两页,就“呸”的一声,把报告扔在了旁边的机床上,像扔一件垃圾。“狗屁不通的东西!看这玩意儿,还不如看天气预报准。”
“是狗屁不通。”陆远点头,眼神却异常认真,“可就是这份报告,把所有人都糊弄过去了。我想知道,这出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唱的?又是谁搭的台子?”
王大锤沉默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在他黝黑的脸前忽明忽暗。他盯着陆远看了很久,似乎想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看穿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一个实习生,知道得太多,没好处。”
“工长,我不是来实习的。”陆远终于决定摊开一小部分底牌,“我是市委政研室的,我的任务,就是写一份关于南山工业园的真实报告。”
王大锤的瞳孔猛地一缩,夹着烟的手在空中顿住了。市委政研室?这个名头,对于他这种基层工厂的负责人来说,既遥远又充满了分量。
陆远不等他消化完,又补了一句:“但光有真实是不够的。我想写的,是一份能救命的报告。要救命,就得先找到病根。工长,整个园区,只有您和那些老一辈的人,才知道病根在哪。”
他的语气真诚,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虚伪和算计,只有一种想要探究真相的执着。
王大锤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许久,他才将烟屁股狠狠地摁在机床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想知道病根?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就是这厂子,不,是这整个园区活着的病历本。”
……
夜色深沉。
王大锤骑着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载着陆远,穿过几条没有路灯的昏暗小巷,最终停在了一栋老旧的红砖家属楼前。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气息。墙壁上,用白石灰刷的“讲文明,树新风”的标语,早已斑驳脱落。
他们上了三楼,王大锤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谁啊?”门里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
“耿叔,是我,大锤。”
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开了一道缝,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出来。老人头发花白稀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眼神浑浊,但当他看清是王大锤时,那浑浊的眼底亮了一下。
“是大锤啊,快进来。”
老人的家很小,两室一厅的格局,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式,每一件都透着岁月的痕迹。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黑白合影,照片上数百名工人意气风发地站在“南江第一机械厂”的奠基石前。
这位老人,叫耿索亭,是红星机械厂的前身——南江第一机械厂的第三任厂长,也是王大锤父亲的老领导。
“耿叔,这是我厂里新来的一个后生,叫陆远,想听您讲讲过去的事。”王大锤介绍道。
耿老厂长打量着陆远,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人的皮肉,看到骨子里去。陆远没有躲闪,只是恭敬地鞠了一躬:“耿厂长,您好。”
“坐吧。”耿老指了指一张竹制的躺椅,自己则坐到了一张小马扎上。
王大锤从兜里掏出半包烟,给耿老递上一根,又给陆远一根。
陆远没有接,而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醇厚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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