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陆远就到了红星机械厂。
他换上那身已经沾满油污的工装,像是脱下了一层皮,也像是穿上了一层铠甲。传达室的老大爷看到他,只是眼皮抬了抬,算是打了招呼。
车间里,王大锤已经到了,正对着那台巨大的3号车床抽着闷烟。看到陆远准时出现,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可。
“看好了,就一遍。”王大锤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抄起一把卡尺,“这活儿叫‘精加工’,图纸要求,公差不能超过三个丝。手要稳,心要静,耳朵要听。机器的声音不对,立马停机。”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操作起来。装夹工件,对刀,启动机床。老旧的机器在他手里仿佛活了过来,轰鸣声都变得有节奏感。铁屑飞溅,一根粗糙的钢轴,在他手下渐渐显露出光滑的质感。
陆远站在一旁,激活了系统赋予的【过目不忘】和【信息整合】能力。王大锤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精准地捕捉、分析、拆解,然后在脑中重新组合成最优化的操作流程。
“看明白没?”王大锤完工,用卡尺一量,分毫不差。他瞥了陆远一眼,眼神里带着考校。
“明白了。”陆远点头。
“明白个屁!”王大锤骂了一句,“新兵蛋子,吹牛不打草稿。去,那边有一堆废料,你先练找手感,什么时候车出来的东西能当个镜子照,再来碰这台机床。”
陆远也不争辩,笑了笑,就跑去废料堆里抱了根钢棍,在旁边一台闲置的小车床上练了起来。
这一练,就是一上午。
起初,周围的工人都当笑话看。一个细皮嫩肉的“实习生”,能干出什么活儿来?可渐渐地,他们脸上的嘲弄就变成了惊讶。
陆远上手极快,从一开始的生疏笨拙,到后来的行云流水,只用了一个小时。他车出来的工件,一个比一个光滑,一个比一个标准。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已经能稳定地将误差控制在五个丝以内。
王大锤嘴上不说,但眼神里的变化却骗不了人。他叼着烟,在陆远身边转悠了好几圈,那张黑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变成了审视,最后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满意。
这小子,是块好料。
中午十二点,下工的铃声响起,机器的轰鸣戛然而止,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
“走,吃饭。”王大锤扔给陆远一个搪瓷饭缸。
食堂的饭菜,简单得让人心酸。一勺熬得看不出原样的白菜豆腐,配上两个黑乎乎的馒头。工人们埋头吃饭,没人说话,食堂里只有吸溜面条和咀嚼的吧嗒声。
陆远找了个角落坐下,很快就成了话题的中心。
“嘿,大学生,这饭菜还吃得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工人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
陆远笑着点头:“挺好,管饱。”
“管饱?”小胡子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兄弟,要求别太高,能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上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发呢。”
“嘘!你小子不要命了!”旁边一个年纪大的工人捅了他一下。
“怕个鸟!”小胡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压低了声音,但怒气却一点不少,“他妈的,天天让我们加班,说要‘共克时艰’,加班费一个子儿没有!前两天,铸造车间的老孙,手指头被压了,厂里就给了五千块钱,打发叫花子呢!这他妈是人干的事?”
“就是,上个月安监的来检查,领导带着人家吃香喝辣,转一圈就走了。我们提的那些安全隐患,连个屁都没放。”
“还提什么?我听说,厂子早就资不抵债了,银行那边催得紧,说不定哪天就卖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都得滚蛋!”
“卖了?卖给谁?我们这身本事,出去了谁要?”
一时间,抱怨声、咒骂声、叹息声,在食堂的角落里此起彼伏。这些话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捅向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无望的现实。他们愤怒,不是因为辛苦,而是因为辛苦得不到回报,尊严被肆意践踏。
陆远安静地听着,把每一张愤怒又无奈的脸,都记在心里。他扒拉着饭缸里的白菜,第一次觉得,文件上那些冰冷的“亏损”、“负增长”的数据,原来是有温度的,是滚烫的,是能灼伤人心的。
下午,王大锤把陆远叫到了他那个小得只能放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群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地站在“红星机械厂”的牌子下,王大锤的父亲,就在其中。
“听到了?”王大锤给陆远扔了根烟,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陆远接过烟,没点:“听到了。”
“什么感想?”王大锤吐出一口浓密的烟雾,烟雾后面,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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