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那卷尚有余温的竹简,走出前厅,清晨的阳光刺得我眼睛一阵发酸。
一夜未眠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昏沉而滞重。刘备最后的那个笑容,和他递过任命文书时那句“莫要让我失望”,在我脑中反复回响。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在帮忙数钱,可具体被卖到了哪里,又卖了多少钱,我一概不知。
廊下的甄姬快步迎了上来,她没有立刻开口询问,只是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里,写满了关切。她的目光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我紧绷的神经。
我晃了晃手中的竹简,发出“哗啦”一声轻响,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结果嘴角扯动的幅度比哭还难看。“我升官了。”我说,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真的?”甄姬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喜悦,仿佛这荣耀是属于她自己的一样。她的欣喜,与我内心的荒诞和迷茫,形成了鲜明而刺眼的反差。
回到那间简陋的客房,我将竹简在小案几上摊开,上面的隶书字迹古朴而有力,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云公子,主公给了您什么职位?”甄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的颤音,她凑过来看那份文书,目光落在“屯田令史”四个字上,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崇拜所取代。
我看着她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憋屈感更甚。我指着那四个字,像是请教一个学问高深的大儒,干巴巴地问道:“那个……甄姬,你可知这‘屯田令史’,具体是做什么的?”
甄姬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我这个“隐世高人之后”应该是无所不知的。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认真地为我解释起来。
“令史,乃是主官的佐吏,掌管文书,上传下达,是主公身边不可或缺的臂助。”她先是给我普及了一下基础官职知识,然后话锋一转,重点落在了“屯田”二字上,“而屯田,乃国之大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主公初定小沛,根基未稳,最重者便是军粮。他将如此要务交予公子,是让公子您为大军督造根基,为将士们确保餐食!这……这是天大的信任啊!云公子,这职位虽小,却是直达天听,事关三军命脉的要职!”
她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在她美好的想象里,我仿佛已经成了一个身负重任,为整个刘备集团的后勤命脉运筹帷幄的关键人物。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我的大脑正在飞速地进行着同声传译。
“主官的佐吏”= 领导的秘书/助理。
“掌管文书”= 写报告,做表格。
“上传下达”= 传话的。
“督造根基,确保餐食”= 监督士兵种地,保证粮食产量。
“事关三军命脉的要职”= 责任重大,出了事第一个背锅。
翻译完毕,我得出了一个清晰的结论。
所谓的“屯田令史”,不就是个高级农活监工吗?
或者,用我更熟悉的话来说,生产队队长?
我感觉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背过去。我,姜云,二十一世纪历史系高材生,论文写的是《论汉末豪族经济对中央集权的影响》,穿越到这英雄辈出的三国时代,经历了生死逃亡,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抱上了一条疑似的大腿,结果……职业生涯的起点,是去当个生产队队长?
这算什么?降维打击?不,这是降维务农啊!
我脑子里甚至已经浮现出了未来的画面:我头戴草帽,身穿麻衣,手里拿着个大喇叭(虽然现在没有),站在田埂上,对着一群扛着锄头的士兵大声吆喝:“那边的!别偷懒!沟挖深一点!还有你!去年分的种子,今年交的粮食呢?!”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哭笑不得的情绪,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我的理智。我仰头看了看房梁,感觉上面仿佛挂着我那早已逝去的、关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梦想。
“云公子?”甄姬见我半天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房梁,不由得有些担心,“您……您怎么了?莫非是不满意这个职位?”
我能说不满意吗?我能对着她这张写满了“你真厉害”的脸,说出“我觉得种地配不上我的才华”这种话吗?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份滔天的怨念强行压回肚子里,转头看着她,脸上硬是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我只是在思考……如何才能不负主公所托,将这屯田之事,做到最好。”
演戏,已经成了我的本能。
甄姬闻言,眼中的崇拜之色更浓了。她信了,她真的信了。她觉得我不是在为职位的卑微而发愁,而是在为未来的工作而深思熟虑。
“我就知道,云公子定有良策。”她说着,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伸出纤纤素手,为我整理着那本就没什么褶皱的衣领。她的手指微凉,动作轻柔而专注,像是在打理一件稀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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