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客院门口时,孙尚香胸中那口被“朋友”二字堵住的恶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咔嚓!”
一声脆响,院中那棵无辜的翠竹应声而断,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猛兽啃噬过。她握着剑,手腕犹在微微颤抖,英气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朋友?谁要跟你做朋友!
她孙尚-香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这比当面拒绝她还要令人恼火。拒绝是直接的,是真刀真枪的对决,输了也认。可这句轻飘飘的“从朋友做起”,算什么?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分毫,反而把自己震得内腑翻腾。
可恶!这个神棍,这个伪君子!
她恨恨地将剑归鞘,看着桌上那封被退回来的密信,只觉得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更烫心。
而另一边,成功掐灭了最大火源的姜云,走在返回书房的路上,只觉得浑身一轻,连脚步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打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虽然过程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但总算是……暂时稳住了。
后院那几处看不见的角落里,原本如芒在背的视线,似乎都已悄然撤去。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幽怨、悲伤、委屈和讥诮的复杂气息,也淡了许多。
他抬头看了看天,那轮残月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夜色变得愈发深沉。空气中,也多了一丝潮湿而沉闷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腥味。
“要下雨了么?”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倒也没太在意。下场雨也好,正好可以洗刷一下今夜这满院的脂粉气和修罗场留下的硝烟味。
回到书房,他连灯都懒得点,径直走到榻前,和衣躺下。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是头刚沾到枕头,眼皮就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在彻底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听到了窗外传来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雨,真的来了。
起初,那雨声还很温柔,像春蚕食桑,沙沙作响,敲打在青瓦上,反而成了一曲不错的催眠曲。姜云在半梦半醒之间,甚至觉得这雨下得正是时候,仿佛是老天爷都在为他今夜的“英明决策”而庆贺。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场雨,并非庆贺的甘霖,而是灾难的序曲。
当他再次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时,天光已经大亮,却亮得十分勉强。窗外不是明媚的晨光,而是一片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阴霾。
而那雨声,早已不再温柔。
“哗啦啦——”
豆大的雨点,已经连成了线,不,是连成了一片巨大的水幕,疯狂地从天上倾泻而下,狠狠地砸在庭院的每一寸土地上。屋檐下的排水口,早已不堪重负,化作一道道粗壮的水柱,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泥坑。
庭院里,平日里雅致的青石小径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黄的积水,几片被打落的芭蕉叶在水面上无助地打着旋。
有侍女和仆役正手忙脚乱地搬运着沙袋,试图堵住不断往屋里倒灌的雨水,可在那狂暴的雨势面前,他们的努力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姜云皱着眉坐起身,一种莫名的烦躁与不安,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别驾,您醒了。”甄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夜也未曾睡好。但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与温婉,仿佛昨夜那曲哀怨的《长门赋》,只是姜云的一场错觉。
“这雨……下了一夜?”姜云一边洗漱,一边问道。
“是。”甄姬将一件干爽的外衣递给他,轻声道,“从昨夜后半夜开始,就没停过,而且越下越大。听府里的老人说,徐州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秋汛了。”
姜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场雨,下得太大了,也太久了。
早饭就在这沉闷的雨声中,吃得索然无味。蔡文姬和糜环也来了,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但情绪显然已经平复了许多。她们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看一眼窗外,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忧虑。
昨夜的修罗场,仿佛真的被这场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没有人再提孙尚香,也没有人再提联姻的事。一种新的、更沉重的忧虑,取代了儿女情长,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雨,依旧在下。
到了下午,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开始呼啸,卷着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门窗,发出“噼啪”的巨响。
有亲兵冒着大雨前来禀报,城中多处洼地积水严重,已有多间民房倒塌,而城外的泗水河,水位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暴涨,已经快要逼近警戒线了。
姜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那点因为暂时稳住了后院而生出的轻松感,早已荡然无存。他开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各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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