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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姬那杯苦茶的余味,还顽固地盘踞在姜云的舌根,丝丝缕缕,直往心里钻。他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月光透过窗棂,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投下一片破碎的银霜,清冷得像一块块的浮冰。
他以为甄姬的琴声,已是今夜最难熬的酷刑。
他以为蔡文姬的眼泪,已是今夜最沉重的枷锁。
他错了。
当那阵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一只无助的、被雨淋湿的幼猫发出的呜咽,从庭院的角落里传来时,姜云才知道,真正的、让他无处可躲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这哭声,不似甄姬的琴声那般,带着一种决绝的、划清界限的怨。
也不似蔡文姬的眼泪那般,藏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碎的悲。
这哭声里,只有最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委屈和伤心。
是糜环。
姜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然后缓缓沉入了冰冷的深海。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他可以不去理会甄姬的琴声,任由那哀怨的曲调在夜色中自生自灭,因为他知道,甄姬的骄傲不允许她主动走上前来。
他也可以看着蔡文姬离去,因为他明白,那份温柔背后的隐忍,让她选择了用一杯苦茶来结束这场无声的对峙。
可他无法对糜环的哭声置之不理。
因为她不一样。这个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小姑娘,她不懂得用琴声来表达疏离,也不懂得用苦茶来倾诉悲伤。她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难过就是难过。她的眼泪,是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转了一圈,却没能让他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更添了几分沉重。他站起身,推开了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房门,走了出去。
夜风更凉了,吹在身上,让他那颗被愧疚和烦躁烧得滚烫的心,稍稍冷静了一些。他循着那细微的哭声,穿过月光与阴影交织的庭院,最终在通往后院的一处芭蕉树下,找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糜环就蹲在那里,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瘦弱的肩膀随着压抑的抽泣,一耸一耸的,像一片在风中无助颤抖的落叶。她似乎是想哭,又怕被人听见,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背,发出“呜呜”的、像小兽一样的悲鸣。
她脚边的石子路上,散落着几颗圆润的石子。想来,她大概是学着甄姬和蔡文姬的样子,想来“偷听”,却又因为害怕和紧张,一路走一路踢着石子,结果反而将自己暴露得一干二净。
姜云的脚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最后那点因为被打扰而生出的不耐,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酸涩与愧疚。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知道,对付一个沉浸在悲伤里的孩子,任何突然的声音都可能是一种惊吓。
果然,糜环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压抑的哭声停顿了一下。她缓缓地,迟疑地,抬起了头。
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姜云的视线。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在月光下闪着破碎的光。她的鼻子也哭得通红,嘴唇被自己咬出了一排浅浅的牙印。
在看到姜云的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悲伤和委屈,瞬间达到了顶点,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双刚刚还强忍着泪水的眼睛里,“唰”的一下,又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脏兮兮的脸颊,滚滚而下。
“姜……姜云哥哥……”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嘴巴一扁,哭得更凶了。
这一下,是再也压抑不住了。她放开了那只被自己咬得发白的手背,任由那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呜哇——”
这嘹亮的哭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也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姜云的心上。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都乱了方寸。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别……别哭,小环,有话好好说。”姜云一个箭步上前,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她,可伸出去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拍她的背?似乎太亲昵。扶她的肩膀?又显得太生硬。
他这副笨拙的样子,似乎让糜环的委屈找到了更明确的攻击目标。她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开了口,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蘸了辣椒水的小针,精准地扎在了姜云的良心上。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
“呜……你是不是要娶那个……那个江东来的郡主了?”
“我……我都知道了……你们都说她是凤凰……我……我算什么……”
姜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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