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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仿佛在这一刻被掐住了喉咙。
前一秒还呜咽着卷动落叶的声响,后一秒便与孙尚香那压抑的抽泣声一同,被那一声突兀的“咔哒”声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庭院,陷入了一种死寂。
一种比喧嚣更震耳欲聋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时间像是被冻结的琥珀,将庭院里的一切都凝固在了这一瞬。姜云僵在原地,孙尚香也僵在原地。两人脸上的表情,像是两面碎裂的镜子,映照出彼此眼中同样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那道刚刚才因为共同的秘密而勉强拉近的距离,瞬间又被一道无形的、名为“窘迫”的深渊所隔开。
两人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不约而同地,死死钉在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座在月色下投出狰狞黑影的假山,以及旁边回廊那几根朱红的立柱之后。
那里,花木扶疏,暗影重重。
几道本就模糊的、纤细的影子,在他们的注视下,似乎变得更加僵硬,像是在冬日里被冻住的枝条,一动不动,竭力想将自己融入到更深的黑暗里去。
有人在偷听。
并且,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见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从姜云的天灵盖当头浇下,让他瞬间从孙策那封信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坠入到了一个更加荒谬、也更加致命的现实里。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去处理“托孤”与“联姻”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宏大命题,就被一个更迫在眉睫的问题给彻底占据了——
后院,要炸了。
那个他一直以来用尽了各种手段,费尽了心思,才勉强维持住微妙平衡的后院,就在刚刚,被他亲手点燃了引线。
一瞬间,几张截然不同的脸,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甄姬。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她一定就站在那阴影里,身姿依然优雅,面容依然清冷,可那双总是倒映着他身影的、宛如秋水般的眸子里,会是怎样的失望与冰冷?她不会哭,更不会闹,她只会用那种最安静,也最伤人的方式,默默地收回她所有的温情,在他和她之间,重新筑起一道比初见时还要高耸的冰墙。
蔡文姬。他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那份无言的悲伤。她不会质问,更不会指责,她只会像往常一样,为他煮上一壶茶,只是那茶水的滋味,怕是会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她的温柔与体谅,在这一刻,反而会变成最沉重的枷锁,让他愧疚得喘不过气来。
糜环。那个心思最单纯,也最藏不住事的小姑娘。他几乎能听见她强忍着的哭声,看见她那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她一定会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是自己出身商贾,配不上他这个别驾,所以他才要娶那个更高贵的江东郡主。她的眼泪,会像最锋利的针,一根一根,扎在他的心上。
还有……袁瑶。那个被软禁的、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少女。姜云能想象出她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讥诮。在她眼里,自己这番“议亲”的举动,无疑是坐实了她心中那个“靠着花言巧语骗取女人和权势的伪君子”的形象。她会鄙夷他,嘲笑他,可在那鄙夷和嘲笑的深处,是否又会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明,也不愿承认的酸楚?
这已经不是火药桶了。
这是修罗场。
一个由他亲手缔造的,即将血流成河的,情感的修罗场。
一股巨大的、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攫住了姜云。他本想当一条在乱世里随波逐流的咸鱼,可命运却偏偏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以为自己最大的危机,是来自曹操、袁绍这些外部的敌人,却没想到,最先让他感到手足无措、头皮发麻的,竟然是自己这小小的,成分复杂的后院。
这门亲事,答应还是拒绝?
这个问题,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也无比复杂。
它不再仅仅是姜云与孙策、与江东之间的政治博弈。它成了一场公开的审判,而审判席上坐着的,就是他后院里那几位身份各异的“女眷”。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都将在她们的注视下被无限放大。
答应?
姜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到了身旁的孙尚香身上。
她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依稀可见,那份刚刚才因为委屈而爆发出的激烈情绪,此刻已经被巨大的惊慌与羞窘所取代。她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恨不得地上能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她钻进去。
平心而论,对她,要说完全没感觉,那是自欺欺人。
她英姿飒爽,明艳动人,性格虽然骄傲,却并不惹人讨厌,反而有种独特的鲜活与真实。她拔剑时的霸气,脸红时的窘迫,哭泣时的脆弱……这些矛盾的特质,共同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极具魅力的灵魂。
更何况,答应她,就意味着与江东结盟。在这个豺狼环伺的乱世,孙氏这棵大树,无疑是一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强大助力。有了这层关系,他才能更好地保护甄姬,保护蔡文姬,保护他身边所有的人。这似乎是一条,能让他从被动挨打的棋子,变成一个有资格上桌博弈的棋手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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