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油房屋顶。
少年阿吉面色惨白如纸,他射出的第二枪,本是瞄准围栏外一个正挥舞着伐木斧的屠夫帮众,但那颗在雨中飘忽不定的铅弹,却击中了一具倒毙的马尸,惊得周围的爱尔兰人一阵鸡飞狗跳,纷纷四散躲藏。
第三枪装填时,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他的手抖得如同筛糠,不慎多填了火药。
巨大的后坐力如同被猛踹了一脚,震得他右肩剧痛,枪身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子弹呼啸着射向了天空,不知飞去了哪里。
连续打出三次一个也没击中,眼泪已经溢出眼眶,他一边哭一边哆嗦,心里充满了绝望。
雨帘如注,倾盆而下。
屋顶简陋窝棚铺地的松木板,在阿吉因恐惧而颤抖不已的膝盖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他强忍着泪水,再一次颤抖着举起手中的火枪,用牙齿咬开弹药纸包的尾部。或许是太过紧张,齿尖不慎滑脱,黑色的火药颗粒顿时撒落出来,大部分都落在了他那早已湿透的裤裆上,冰凉一片。
他忍不住直接呜咽出声,所剩无几的弹药,又浪费了一些。
眼泪混着鼻涕流进领口时,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楼下。
阿昌叔正挣扎着从倒塌的木头堆中艰难爬起,他满身泥污,额头淌着鲜血,而三个手持利刃的爱尔兰人已经发现了他,嚎叫着朝着地上的阿昌叔飞快冲去!
身旁的阿福的小脸紧紧皱在一起。
他手中的那把经过梁伯自校准的前装枪,在刚才的混乱中却意外地精准命中,一颗铅弹呼啸而出,洞穿了一名试图冲上屋顶的骑马者的咽喉。
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哭成泪人的阿吉,他突然开始愤怒。
“你想让昌叔白教你打枪?”
阿福突然一把拽过阿吉手中那冰冷的枪管,指甲在阿吉的手背上掐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装弹!快装弹!”
他嘶吼着,同时猛地扯开自己腰间的弹药包,油布包裹的黑色火药外面,还塞着一圈引火用的干燥木炭,那是他最后的存货。
阿吉被阿福的怒吼和手背上传来的剧痛猛地惊醒,他死死盯着楼下十几米开外,阿昌叔那在泥水中艰难挣扎的身影,耳畔仿佛又炸响了他平日里严厉的训斥:“手要稳!心要定!手稳胜于眼快!你个衰仔!”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白鬼砍死吗?
他猛地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指尖已摸到藏在衬里的打磨光滑的铅弹。
在阿福的帮助下飞快装填、压实、扳起击锤的十五秒里,他开始平静。
这一枪要是打不中,楼下这个平日里最凶、话也很多,总是骂骂咧咧训斥他们的阿昌叔就要死在当下。
当准星终于套住了那个冲在最前面、正高高扬起手中砍刀的爱尔兰人身影时,阿吉那因紧张而不断扇动的睫毛,忽然奇迹般地停止了颤动。
他屏住呼吸,努力感受着屋檐上雨滴坠落的节奏,食指如同两个月前在梁伯的指导下初次试射时那般,缓慢而匀速地下压。
那颗铅弹,在精准地掀开目标天灵盖的同时,跟地上的老兵缠斗的爱尔兰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阿昌则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猛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反手狠狠捅进了那老兵的耳孔,直没至柄!
当阿吉再次装填时,他抹脸的手已不再颤抖。血、泪、雨在掌心混成粘稠的勇气。
船匠阿炳的前装枪再次哑火,他布满盐渍的拳头砸在屋顶木板上:“夭寿仔!支破铳食塞米啊!(该死的!这破枪吃屎的啊!)”
潮州脏话混着唾沫喷在雨里,消失不见。
他扯开火药袋,发现雨水已浸透最后三发定量药包。他为了打得更准,身子无意间探出窝棚太多,雨水不知不觉间把他浑身都浇透了。
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碎结块的药粉,他咬着牙转身对阿福和阿吉说道。
“后生仔,打中一粒铅子换一口安乐茶饭。”
“我下去再砍两个白鬼,替你们看顾好后路。”
他抄起两把砍刀别在腰上,“楼顶交给你两个。”
生锈的铁梯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湿滑,有些地方的横档因为生锈格外扎手。
阿炳却毫不在意,身体敏捷地向下挪动。
下方不远处的围栏缺口处,密密麻麻的爱尔兰人,已经如同潮水般冲了进来,喊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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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带着痛苦的嘶吼、雨幕外爱尔兰人的嚎叫,此刻才重新涌入他的耳膜。
陈九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布鞋陷在血浆浸透的泥地里。
他举目望去,三十步开外,红毛已经冲了进来。他们高高举着手中雪亮的刀子和斧头,凶神恶煞般地扑了过来。
不远处,梁伯那苍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响起,“列阵!顶住!不准退!”
梁伯手中的枪管再次冒起一股浓烈的青烟,又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应声倒地。
他所坚守的那个简陋的射击台,在敌人连续不断的疯狂冲撞下,支撑的木柱早已不堪重负,中心部位明显开始发软,整个平台都在剧烈地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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