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陈伟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阵刺痛。
他不敢抬手去擦,只能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咸涩的痛感挤出去。
他手里托着一个沉重的托盘,盘上是十几个擦得锃亮的玻璃杯,
他正穿过酒店后厨那条狭窄昏暗的通道,前方,是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扇专供员工,通往地下的小门。
门内传出的,是酒精、汗水、雪茄烟雾和一种原始的、带着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狂热。
这里,是巴尔巴利海岸太平洋大道上最负盛名的“黄金山”(Golden Mountain)酒店的地下斗场,也是陈伟来到金山六个月后,唯一能窥见这个城市心脏跳动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股热浪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扑面而来。
擂台上,两个**着上身的男人正像野兽一样纠缠在一起,拳头击打在**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台下的看客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用各种语言咒骂、叫好,将一把把鹰洋和绿背钞塞进穿梭于人群中的马仔手里。
这里是地狱,也是天堂。是力量与金钱最**的交易场。
陈伟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他熟练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将酒杯一一送到吧台。
他低着头,尽量不与任何人发生眼神接触,将自己变成一个透明的、不存在的人。
这是他在这里学到的第一条生存法则。
那些白皮佬虽然在这里还算守规矩,但是看他们的眼神总是非常不善。
等他忙完今天的工作,离开整个斗场那如同沸水般的喧嚣,整个酒店突然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很多像他的一样的打杂的头低得死死的,快速站到一边,排成一队。
陈伟的心猛地一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入口处传来。
他看到吧台后那个总是骂骂咧咧的爱尔兰酒保,此刻正用一块白布拼命地擦拭着一个本就干净得发亮的酒杯,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里。
“怎么了?”陈伟压低声音,悄悄问身边一个同样在打杂的、来自四邑的同乡阿炳。
阿炳的脸色有些发白,他飞快地瞥了陈伟一眼,嘴唇翕动,用气声说出两个字:“别说话。”
紧接着,他又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的声音补充道:“九爷……来了。”
九爷。
这个名字,像一道符咒,从广州的地下赌档,一路跟随着他,飘过茫茫的大洋,最终在这片名为“金山”的土地上,成为了一个无处不在的、神明般的传说。
他下意识地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入口。
那里,站着一队华人,领头的是一个戴着白色草帽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脚下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他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瘦,但当他迈步走进来时,那拥挤的人群,无声地、自动地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如同沉默的影子。
那个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扫过全场,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那不是黑帮头目巡视地盘时的那种张扬与跋扈,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
这片喧嚣的、罪恶的土地,本就是他掌中的一方世界。
他就是那个九爷?
陈伟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地狂跳。
这就是他一路追寻而来的那个人,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九爷。他看起来……比传说中更年轻,也更可怕。
陈九的脚步停在了擂台不远处的一张空桌旁,身后的人侍立两侧。
随着他的落座,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
斗场里的人们开始继续干活,小声地交谈,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那位沉默的看着有些疲惫的人。
陈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后挪动,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回后厨。
他退到吧台边时,脚下不知被谁的鞋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失去平衡。
他拼命地想要稳住,但手中那个托盘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焦在了陈伟的身上。他僵在原地,看着脚下那一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大脑一片空白。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迎上了那道投来的、平静得可怕的目光。
陈九正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随后他朝着自己招了招手,
“你是哪里的?”
陈九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陈伟的耳朵里。
他说的是粤语,带着一股陈伟无比熟悉的、新会乡下的口音。
陈伟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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