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只要有弱点,自当毋作俯仰凌虚之态。
陈九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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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太阳本应懒洋洋地挂在城市西边的双子峰上。
但此刻,它被一道从地平线升起的、污浊的黑烟柱所遮蔽,光线变得昏黄而病态。
亚瑟·潘恩,圣佛朗西斯科《呼声报》的首席记者,感觉自己的肺里、鼻腔里、甚至牙缝里,都塞满了刺鼻的气味。
他站在市场街的尽头,脚下是坚实的鹅卵石路,而前方几百码外,就是地狱的入口。
“上帝啊,”
他的年轻助手,一个叫比利的小伙子,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
“他们把整个码头都点着了。”
亚瑟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那道由稀稀拉拉的警察组成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防线,投向了那片彻底失控的区域。
远处码头的仓库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火炬,火焰舔舐着天空。
更远处,那几台象征着工业荣耀的蒸汽起重机,正冒着滚滚浓烟,它们的钢铁骨架在烈火中被烧得通红,发出痛苦的呻吟。
人潮。
那才是最恐怖的景象。
成千上万的人,像被搅动的蚁群,在浓烟和火光中涌动。
他们不在意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不在意滚滚浓烟,不在意枪口,肆意奔跑着。
只因为多跑一个来回,就多挣许多的钱。
疯了,彻底疯了。
他们是爱尔兰人、德国人、意大利人,还有那些平日里沉默如影子的中国人。
这些在城市的阴沟里挣扎求生的“小人物”,此刻被一种原始的贪婪和长久被压抑的愤怒所驱动,汇成了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洪流。
他们砸开仓库,将成箱的货物抛出,为了争夺一瓶酒、一袋面粉而大打出手。
“我们得过去。”
亚瑟说。
他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领带,
“过去?亚瑟,他们会把我们撕碎的!”
比利惊恐地叫道。
“他们不会。他们忙着抢东西,没空理会记者。”
亚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酒壶,灌了一口威士忌。
“而且,比利,记住这一天。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暴乱。这是一场战争。一场穷人对富人、混乱对秩序的战争。而战争,就是我们这行当的大事件。孩子,我们靠消息为生。”
“这件事干得好,最少能混半年奖金。”
“他们在抢钱,咱们也得抢。”
“孩子,这年头,挣钱不靠着去抢,老老实实当骡子,可挣不了几个子儿.....”
他拍了拍比利的肩膀,率先向前走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警察防线的外围。
那些警察,与其说是在维持秩序,不如说是在瑟瑟发抖地旁观。
亚瑟看到了帕特森警长,那个狡猾的男人,正和几个手下躲在一堵墙后,悠闲地抽着雪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亚瑟在心里冷笑一声,把这一幕记在了脑子里。
越靠近暴乱的核心,喧嚣声就越是震耳欲聋。
枪声、惨叫声、木箱碎裂声和人们癫狂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的,是财富的味道,也是死亡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扛着半人高木箱的华人苦力,像一头受惊的鹿,跌跌撞撞地从他们面前跑过。
他骨瘦如柴,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汗水浸透,脸上满是烟灰和一种不真实的狂喜。
“站住!”
亚瑟用他蹩脚的广东话喊了一声。
那个苦力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
亚瑟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沉甸甸的鹰洋,在手心里掂了掂,
“这个,”亚瑟指了指苦力肩上的箱子,“我买了。”
苦力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他可能不知道亚瑟是谁,但他认识钱。他把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虽然对比这箱子货的价格,这几个鹰洋肯定是少了,但谁让那仓库里还有一堆呢?
再跑几步就是了。
亚瑟把银币扔给他,那个苦力接住,塞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他还要再去抢几箱。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用命换来的“战利品”。
对于他来说,这箱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换来的钱,能让他活下去,能让他给远方的家人寄去一点希望。
他只是这场巨大风暴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你疯了吗,亚瑟?”
比利低声说,“花五块钱买一箱……天知道是什么的破烂?”
“这不是破烂,比利。”
亚瑟的眼睛亮得吓人,
“这是一条线索。”
他费力地撬开木箱的盖子。
一股浓郁、醇厚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
即便是码头熏人的烟雾也挡不住这股香味。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上百根用牛皮纸包裹着的、深褐色的雪茄。每一根雪茄的包装上,都印着一个华丽的徽章,上面写着:La Escepción de La Hab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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