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入夜。
巴尔巴利海岸区,维托里奥律师事务所。
陈九烦躁地扯了扯领结,把最后一份文件合上。
卡洛也有些疲惫,征求过陈九的同意后,点燃了一根雪茄吞云吐雾。
今天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不仅初步聊定了许多事,还顺便听了卡洛对于他离开旧金山之后的账目情况。
盘子越铺越大,陈九的班底越发感觉不够用,
唐人街的千头万绪的事务还没精力去管,巴尔巴利海岸的面积更甚,维多利亚港还在清理阶段,萨克拉门托的农场,罐头厂,渔业公司种种事物,让他不断有分身乏术的无力感。
本着用人的警惕,他一直坚持着从信的过的人里面挑选的原则,可惜,事实证明,这还远远不够。
自己需要尽快拿出一个解决办法了。
他用手扶着额头,有些无奈。
卡洛抽完一整支雪茄,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恭恭敬敬地走到陈九身边。
“先生,到时间了。”
“好,”
陈九站起身,仔细用手捋平了身上西装的褶皱,这洋装穿在身上,让他分外局促。
“我看起来怎么样?卡洛?”
“好极了,my 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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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战火硝烟散尽,这座城市的野心便如雨后疯长。
入夜。
穷人家的煤气灯因为舍不得开,好多都早已关上。
唯有诺布山巅,灯火通明,
市长威廉·阿尔沃德那座洁白的宅邸,兀自明亮着,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在距离那扇大门尚有半条街的暗影里停驻,
晚风飘来的舞曲,热闹而灿烂。
车厢内,却是沉默。
卡洛,正襟危坐,一顶黑色礼帽被他恭敬地托在掌心。
陈九僵直地坐着,身上崭新的黑色西装是卡洛为他精心挑选的。
昂贵的羊毛面料摩擦着皮肤,领口是一枚一丝不苟的领结,勒紧了咽喉。
这一切像警告:他正被塞进一个借来的躯壳,即将踏入一个与他血脉格格不入的异乡。
他的视线穿透车窗,投向那片被灯火照亮的市长住宅。
这是他第二次来所谓的市长宅邸,上一任市长的宅邸远离市中心,是一片大大的庄园。
这一任市长的宅邸在富人区的山顶,甚至他上次还远远路过。
他双手搁在膝上,那是双握惯刀柄、拖拽渔网的手,此刻却无所适从地安放在平滑的裤线上。
在这身“衣冠”之下,那个从古巴甘蔗园的血泪里爬出、在捕鲸厂废墟上铸造秩序的“九爷”,被暂时囚禁。
他的魂灵,隔着这层文明的薄茧,警惕地审视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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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
卡洛试探性地开口,
“阿尔沃德市长阁下、科尔曼税务官阁下,还有圣佛朗西斯科有名的公司董事,都到了。今晚这场订婚宴,九爷,不过是场分赃会。他们要借这两个年轻人的手,签下一纸契约,把圣佛朗西斯科港口的喉咙,连同所有通往内陆的铁路血脉,彻底攥死在他们手心。”
陈九挤出一个沙哑的:“嗯。”
卡洛继续道,
“市长需要科尔曼家族在旧贵族里面盘根错节的势力和人脉,科尔曼老爷呢,则要攀上市长背后那艘资本巨轮。艾琳·科尔曼小姐……就是这场交易里,最华美、也最紧要的那枚砝码。您将看到的,九爷,是一场精心排演的大戏,跟爱情,可沾不上边。”
“与爱情无关……”
这几个字在陈九心底碾过,
他信与不信,又有什么重要的?
可惜,染血的冷刃,总难斩断情丝。
捕鲸厂昏黄的教室,她教他读写时低垂的眼帘,念诵拜伦诗句时眸中跳跃的星星,身上那股混合着书香与淡淡花香的、属于另一个洁净世界的气息……
这一切,早已在他心上印下。
今夜此行,便是要用亲眼所见的现实,将这些连根剜去,哪怕心田因此荒芜,血流成河。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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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门前停稳。
一名身着红色制服、腰佩警棍的守卫走上前来。
卡洛从容地递出一张米黄色凸印有家族徽章的请柬。
守卫接过请柬,借着灯光扫了一眼,确认了卡洛律师的身份,点了点头,正要挥手放行。
然而,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向车厢内瞥去,看到了昏暗中陈九那棱角分明的东方面孔侧影。
守卫的动作瞬间停滞,警惕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
他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陈九,语气变得生硬而无礼:“尊敬的先生,请等一下。您的同伴……是否是清国人?如果是的话,恐怕我不能允许他进去。市长的宴会,您知道的。”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冷硬。
未等陈九有任何反应,卡洛的怒火已然爆发。
他猛地推开车门,站在守卫面前,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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