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港。
第五日的黄昏,
唐人街主街,菲斯加德街上,一盏盏昏黄的灯笼次第亮起,
陈九选择的宴请地点,是唐人街里一家名为“鸿运”的老字号酒楼。这地方虽不如旧金山大酒楼或者茶楼气派,却也足够体面,更重要的是,相对远离罗四海的耳目核心。
黎耀祖和周正早早便到了,两人坐在靠窗的雅间里,神情都有些凝重。
黎伯的手握着茶杯边缘,浑浊的老眼望着窗外行色匆匆、大多面带愁苦的同胞,时不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周正则显得更加局促,不时整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襟,眼神警惕地扫过门口。
雅间的门被推开,陈九走了进来。
王崇和守在他身后半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沉默的气场让雅间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张阿彬留在楼下大堂警戒,阿忠则带人散在酒楼四周,以防不测。
陈九在主位坐下,对黎、周二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空着的十几个座位,语气平淡:“啲人全部叫齐未?”
“就快到啦,九爷。”
周正即刻应承,“全部都叫到晒,话紧喺路上。”(全部都叫到了,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三三两两的人影陆续走了进来。一共来了十二三个,都是当年赵镇岳从金山总堂派到维多利亚分舵的“红牌打仔”,名义上是协助管理,实则是掺沙子、起制衡作用。
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这些人,却与“红牌”、“制衡”这些词相去甚远。
他们穿着明显比普通华人劳工体面许多的绸缎长衫或新式洋装,有几个甚至戴着金戒指、怀表链。
脸上不再是昔日金山街头搏命时的凶悍或精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优渥生活浸润出的圆滑、松弛,甚至带着点油腻。
眼神闪烁,或带着点酒色过度的浑浊,或透着刻意维持的疏离与警惕。
看到主位的陈九和他身后杀气腾腾的王崇和,大部分人脸上都挤出了客套甚至谄媚的笑容,纷纷拱手:
“黄爷!”
“久仰二路元帅大名!”
“见过元帅!”
陈九有些心不在焉,客气地点了点头:“坐吧,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多礼。”
众人依言落座,气氛却并未因此热络起来。
赵镇岳说过,海外洪门和国内洪门远不一样,国内的洪门日子过的要苦的多,入门多要“投名状”,参与武装起义、刺杀清廷官员等等。
被清政府视为“会匪”,是严厉打击和剿灭的对象。
也因此,作为“反清复明”秘密结社的组织,高度团结,战斗力很强。
香港洪门更是叛乱分子的避难所,不仅控制了香港的底层苦力,更是非法生意无一不精。
到了海外,早都变成了寻常社团,人都到了海外,还搞哪门子的“反清”,多是喊喊口号,挂着这个好大招牌招人,做做生意就得。
也因此,黄久云这个所谓总堂的“二路元帅”,洪门海底总册四三八的“副山主”,最高武力指挥官,
在香港和国内是声名显赫,走到哪里都恭敬有加,到了海外洪门,不过是一个老家来的“穷亲戚”。
也无怪黄久云行事激进,你们都当我是来打秋风,臭要饭的,那我就得拿刀好好跟你们商量商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发财,先要你们的命!
陈九心下明白,也把黄久云这副作态学了几分,好趁机摸清楚罗四海的虚实,趁消息尚未传来的窗口期占下名分。
只是,这罗四海比旧金山的一班人何止硬了几分,简直难以下嘴!
自古,猛将起于微末,这种和鬼佬抢地盘的苦力头目出身,比起会馆和承平日久的金门总堂,这种人更难对付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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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尴尬和拘谨。
跑堂的伙计开始流水般地上菜,鸡鸭鱼肉,新鲜海味摆满了圆桌,香气四溢,却似乎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冷意。
黎耀祖作为在场辈分最高者,率先举杯,试图打破僵局:“诸位兄弟!一别经年,能在万里之外的维多利亚港重逢,实属不易!老朽代赵龙头,代金山总堂,敬大家一杯!这些年,辛苦诸位在此地为洪门基业奔波劳碌了!”
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刻意渲染的热忱。
众人连忙举杯应承:“黎伯太客气啦!”
“唔敢当唔敢当!”
“敬黄爷!敬黎伯!敬总堂!”
酒液入喉,却像冰水一样浇不灭心头的隔阂。
放下酒杯,黎伯环视众人,脸上带着长辈的关切:“诸位兄弟,在维多利亚这些年,可还安好?堂口事务,罗香主那边,可还顺利?与总堂的联络……”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坐在下首、身材微胖、满脸堆笑的中年人打断:“托赖黎伯鸿福,好得很,好得很啊!罗香主为人四四正正,兄弟们在这里有得食有得着,堂口盘数又越做越旺,日子过得不知几安乐!总堂嗰边又有周先生成日过来行行企企,条水不知几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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