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诺蹲在戏台后台的木柜前,指尖划过柜门上斑驳的红漆时,忽然摸到一道凸起的木纹——不是自然生长的纹理,倒像是有人用刻刀浅浅凿过,凑到煤油灯底下看,竟是个模糊的“张”字,笔画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只在转角处还留着点当年的锐度。
“在看什么?”林晓抱着刚熨烫好的幔帐布料走过来,布料上绣好的缠枝莲在灯光下泛着柔光,金线的花蕊却被不知哪里蹭来的灰蒙了层暗。她把布料搭在绣绷上,顺着安诺的目光看向木柜:“这柜子是当年戏班放戏服的吧?我上次整理的时候,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发现了点东西。”
安诺猛地回头:“什么东西?”
林晓弯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抽屉轨道早锈死了,她用了点力才拽出来,里面堆着些发黄的旧报纸,还有一个蒙着灰的油纸包。她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撕碎的戏服残片,颜色是正红,边缘绣着金线缠枝纹,和幔帐上的莲花纹是同一个路数,只是金线已经氧化发黑,有的地方还粘着干涸的油彩,像是从舞台上直接扯下来的。
“这是张老板的戏服吧?”李爷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从镇上买回来的木料,“当年他唱《霸王别姬》,穿的就是件红戏服,上面绣着金线,亮得晃眼。有次唱到‘自刎’那出,他太入戏,不小心被道具剑划了道口子,戏服撕了个角,后来就没再见过那件衣服,原来在这里。”
江树凑过去,用指尖捏起一片残片,金线在他指腹下簌簌掉渣:“这金线看着不一般,像是真金捻的,当年戏班肯定花了不少钱做这件衣服。”他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残片边缘的一个小洞,“你们看,这里好像有东西。”
安诺拿过残片,对着灯光照了照,小洞里面塞着一小段金线,像是特意藏进去的。她用绣花针把金线挑出来,发现金线是空心的,里面裹着一张卷成细条的麻纸,纸已经脆得像风干的树叶,稍一用力就会碎成渣。
“小心点,别弄破了。”林晓递过一把镊子,安诺用镊子轻轻把麻纸展开,纸上只有一句话,用炭笔写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戏班散了,琴你替我收好,等我回来。”落款是个“张”字,和木柜上的刻字笔迹一模一样。
“是张老板写的!”李爷爷激动地说,“他当年走得急,肯定是没时间跟周师傅告别,就把话藏在戏服里,想让周师傅知道他还会回来。”
安诺把麻纸放在煤油灯旁,不敢靠太近,怕热气把纸烤焦:“那他后来为什么没回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几个人都沉默了,后台里只剩下煤油灯芯“滋滋”的燃烧声,还有窗外风吹过戏台铜铃架的“呜呜”声——铜铃送去修了,空架子在风里晃,倒比有铃的时候更显寂寥。
“说不定他回来过,只是没找到周师傅。”江树忽然说,“周师傅埋了琴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后来没过几年就走了,张老板回来找不到他,可能就又走了。”
安诺想起琴轴里的纸条,上面写着“七月初七,等你”,心里忽然一阵发酸。张老板和周师傅,一个在戏服里藏了承诺,一个在琴轴里藏了约定,却因为阴差阳错,到最后都没等到对方,只剩下这些藏在旧物里的字句,在时光里慢慢褪色。
“先把这些残片收好吧,等戏台修好了,我们把它们装裱起来,挂在后台,也算是对他们的纪念。”林晓把残片和麻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木盒里,又在上面铺了层软布,“对了,陈师傅说,她年轻时在戏台院子里种过一棵石榴树,后来戏台没人管,树就长得荒了,说不定树下埋着什么东西。”
“石榴树?”李爷爷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棵树,在戏台的西北角,后来长得太茂盛,树枝都快伸到戏台顶上了,村里怕树枝把瓦掀了,就把树砍了,树桩也挖了,不知道埋没埋东西。”
“不管有没有,我们去看看吧!”安诺站起身,把木盒放进旧木箱的暗格里,“说不定能找到点别的东西。”
几个人拿着工具来到戏台西北角,这里的地面比其他地方略高一些,像是被人翻耕过。江树用铲子挖了几下,土很松,挖了没一会儿,就碰到了一个硬东西,发出“哐当”一声响。
“有东西!”江树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土挖开,露出一个黑釉瓦罐,罐口用红布封着,红布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一扯就碎了。
安诺把瓦罐抱出来,罐身很沉,晃了晃,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她打开罐口,里面装着一叠信笺,还有一个布包。信笺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像是个女人写的,上面记录着戏班的日常:“今日张老板唱《贵妃醉酒》,台下掌声不断,周师傅的胡琴拉得比往常更亮了”“陈妹子绣的幔帐挂上去了,红底金线,和张老板的戏服真配”“听说村里要修水库,戏台可能要被拆,大家都很着急”……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初六,也就是张老板走的前一天,上面写着:“张老板要去南方了,周师傅不肯跟他走,说要守着戏台,守着这棵石榴树。我把他们的信都放在罐子里,埋在树下,希望以后有人能看到,知道望溪戏班曾经这么热闹过。”落款是“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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