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诺把粮票轻轻压在木工笔记旁边时,厨房的红烧肉香正顺着走廊往书房飘。不是那种浓得发腻的香,是冰糖炒出的糖色裹着肉块,在砂锅里慢慢炖出的醇厚味道,混着八角和桂皮的辛香,比中午的葱油饼多了些沉在岁月里的温厚。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点试探:“诺诺,你爷爷那只蓝边瓷碗,我找出来了,今晚用它盛肉?”
安诺应了声,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厨房挪。灶上的砂锅盖缝里冒着细细的白汽,奶奶正用筷子轻轻扎着锅里的肉,见她进来,侧过身让她看:“你看这肉,炖得烂乎了吧?你爷爷以前就爱用这只碗,说蓝边看着敞亮,盛肉也香。”灶台上摆着只白瓷碗,碗边一圈浅蓝的花纹,边缘有个小小的磕碰,是去年搬家时不小心碰的,奶奶当时还心疼了好几天,用细砂纸轻轻磨了磨,怕划着手。
“爷爷要是在,肯定要先夹一块肥的。”安诺靠在门框上,看着奶奶把炖好的红烧肉盛进蓝边碗里,油亮的肉块在白瓷碗里显得格外好看,“他总说‘肥的香,炖得透,抿一口就化了’,我以前还笑他,说他跟小猫似的,就爱吃腥的。”
奶奶笑着擦了擦碗沿的油星:“可不是嘛,你小时候不爱吃肥的,每次都把碗里的肥的挑给他,他倒好,一边乐呵呵地接过去,一边跟我说‘咱们诺诺疼人,知道给爷爷留好的’。”她把碗放在托盘上,又端起旁边的炒青菜,“好了,吃饭了,别站着了,小心凉了。”
餐桌就摆在客厅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布上投出淡淡的圆影。安诺帮奶奶摆好筷子,看着桌上的蓝边碗,忽然发现碗底有个小小的“安”字,是爷爷以前用铁钉轻轻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奶奶,你看这碗底。”她指着碗底给奶奶看,“爷爷刻的字还在呢。”
奶奶凑过去看了看,眼里泛起点湿意,却还是笑着说:“他啊,做什么都爱留个记号,说这是咱家的东西,丢不了。以前他做木工活,不管是小凳子还是大衣柜,都要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个‘安’字,说以后诺诺长大了,看到这个字,就知道是爷爷做的。”
安诺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果然像爷爷说的那样,肥的部分一抿就化了,甜咸的汤汁在嘴里散开,暖乎乎的。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爷爷做木工回来,都会先洗手,然后走到餐桌旁,拿起这只蓝边碗,给自己盛一碗饭,再夹几块红烧肉,坐在那里慢慢吃,偶尔抬头看看她写作业,嘴角带着笑。那时候的时光好像走得很慢,慢到她以为爷爷会一直坐在那里,用这只碗吃饭,会一直给她做小木马,会一直把她碗里的肥肉夹过去。
“对了,今天整理你爷爷的旧箱子,翻出一本相册,你要不要看看?”奶奶忽然说,放下筷子,起身往卧室走,“就在衣柜最上面的箱子里,以前你小的时候,他总拿出来给你看,说这里面都是咱们家的‘宝贝’。”
安诺跟着奶奶走进卧室,衣柜最上面的箱子是樟木的,带着点淡淡的木头香,是爷爷年轻时自己做的,箱子上的铜锁已经锈了,却还能打开。奶奶搬来小凳子,站上去,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拿下来,打开时,里面的旧衣服和布料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岁月的味道。她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本棕色封面的相册,封面已经磨损了,边角有些卷翘,上面用钢笔写着“安家记事”四个字,字迹是爷爷的,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却很有力。
“就是这个,你爷爷以前宝贝得很,不让别人碰,说怕弄坏了。”奶奶把相册递给安诺,“你小时候总抢着看,结果把里面的一张照片撕坏了,他还跟你生气,后来又偷偷用胶水粘好了,你都不知道。”
安诺捧着相册,走到客厅的台灯下,慢慢翻开。第一页是爷爷和奶奶的结婚照,照片已经泛黄了,奶奶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带着羞涩的笑;爷爷穿着一件蓝色的中山装,个子不高,却很精神,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的花,应该是当时的胸花。照片下面写着日期:1978年10月1日。
“那时候你爷爷可穷了,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这件中山装还是借邻居家的。”奶奶坐在旁边,看着照片,慢慢说,“结婚那天,他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把我从娘家接回来,路上还掉了链子,他蹲在路边修了半天,手上都是油,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觉得他真厉害,什么都会修。”
安诺翻到下一页,是她刚出生时的照片,她被裹在红色的襁褓里,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点奶渍,爷爷抱着她,脸上的笑像开了花,眼睛里满是温柔。照片下面写着:“我们诺诺出生了,像个小天使。”她想起爷爷以前总说,她出生那天,他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走,逢人就说“我有孙女了”,结果被护士说了一顿,说他影响别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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