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它更像一种粘稠的、活着的物质,带着砭人肌骨的阴寒,从敞开的车门、从破碎的挡风玻璃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瞬间将小小的五菱宏光车厢灌满、压实。林谈甚至能感到那黑暗如同冰冷的水银,沉重地灌进他的口鼻、耳道,封死一切感官。车窗外,老九最后那句“天幕!”的嘶吼仿佛被这粘稠的黑暗瞬间掐灭,连一丝余音都不曾留下。
视觉被彻底剥夺。
听觉却在瞬间被推到了极致,却又扭曲失真。引擎熄火后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另一种宏大而诡异的声浪取代。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震荡在骨髓和灵魂深处的“存在”,一种由无数极度痛苦、怨恨、绝望的尖啸糅合而成的洪流,如同亿万根无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谈的脑髓深处!
“呃啊!”他忍不住抱住头颅,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旁边的曲哲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驾驶座上的老九似乎也在挣扎,林谈能听到他急促粗重的喘息和手腕上银珠念珠疯狂碰撞的细碎嗡鸣,但那嗡鸣在这灵魂层面的尖啸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
就在林谈感觉自己头颅即将被这无形的声浪撕裂的刹那,一点微弱的光,毫无征兆地在车外亮起。
不是自然光,更不是灯光。那是一种惨绿、幽冷的光源,像是腐烂尸体上飘出的磷火,又像是无数双怨毒眼睛在黑暗中同时睁开。光芒极其微弱,仅仅能勉强穿透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勾勒出一些影影绰绰、摇晃扭曲的轮廓。
那是一支队伍。一支正从黑暗深处,朝着他们这辆深陷淤泥般的破旧面包车方向,“走”来的队伍。似乎这队伍还抬着东西。
林谈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忘记了那刺穿灵魂的尖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双眼,死死盯着那惨绿光影勾勒出的景象。
最前面是“人”。但绝不是活人。他们的身形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穿着早已朽烂不堪、勉强能辨认出是清末民初式样的破败衣物。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灰白,像是被劣质的宣纸糊住,又像是被浓雾侵蚀掉了面容。他们的步伐沉重而拖沓,每一次落脚都带起粘稠的泥泞声响,仿佛踩在腐烂的沼泽里。
他们抬着一口巨大的棺木。棺木的颜色是刺目的猩红,如同刚刚泼洒上去、尚未干涸的鲜血。棺木表面没有寻常的雕花,而是用更加深暗、近乎发黑的粘稠液体,涂抹着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号与老槐树上那些螺旋爪痕如出一辙!猩红棺木在惨绿光线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随着抬棺“人”僵硬的动作,微微起伏、摇晃,如同一颗巨大而缓慢搏动的心脏。
棺木两侧,跟着几个同样僵硬、没有面孔的身影。他们手里捧着东西,一顶用枯败槐树枝和褪色纸花扎成的花轿模型,小得可怜,歪歪扭扭;几件同样用纸扎成、破烂不堪的“嫁妆”盒子、还有一盏……一盏灯笼。
灯笼的骨架是森森白骨拼接而成,外面糊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人皮!人皮灯笼里,跳动着那惨绿幽冷的火焰,正是这诡异队伍唯一的光源!火焰摇曳着,将抬棺人、捧物人扭曲拉长的影子投射在车身上、地面上,如同群魔乱舞。
队伍的后方,是“乐手”。同样是纸糊的、没有面孔的人形。他们僵硬地抬着胳膊,手中握着同样纸糊的唢呐、笙、鼓。鼓槌落下,没有声音;唢呐抬起,没有声响。整个队伍行进在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只有那些纸糊的乐器,随着乐手僵硬的动作,在无声地“演奏”着。这无声的喧嚣,比任何刺耳的噪音都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惨绿的磷光映照下,林谈甚至能看到那些纸人乐手空洞的眼窝深处,闪烁着两点极其微弱、却充满恶意的红芒。
这支无声的、猩红的、抬着人皮灯笼的送葬队伍,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容置疑的速度,穿透粘稠的黑暗,朝着五菱宏光的方向步步逼近!那口猩红棺木,如同一个散发着无尽怨毒的磁石,牢牢吸住了林谈的目光。
“是……是冥婚……”老九嘶哑的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悸,“百年前……槐柳镇那场……柳家强娶魏家小姐的……冥婚!”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噗嗤……噗嗤……”
无数条粗壮、湿滑、覆盖着暗绿色发光苔藓的树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巨蟒,猛地从送葬队伍周围的黑暗中、从车底下的焦黑泥土里破土而出!它们带着沉闷的撕裂声,疯狂地缠绕上那口猩红的棺木!
树根如同活物般蠕动、收紧,勒得棺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惨绿的磷火光芒下,那些树根上的苔藓缝隙里,幽光急促地明灭着,贪婪地汲取着棺木散发出的怨气。更诡异的是,树根末端如同吸盘,紧紧吸附在棺盖边缘,分泌出粘稠的暗绿色汁液,试图撬开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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