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的预备铃响到第二遍时,江翊座位旁的空位还敞着,像颗没填字的标点,孤零零地嵌在整排家长中间。班主任捏着张浅蓝色信笺纸站在讲台边,指尖在“请假条”三个字上顿了顿——字迹是宋体五号字打印的,只有末尾的签名带着点手写的潦草,钢笔墨水在纸页边缘洇出浅灰的晕,像圈没说尽的话,绕着纸角打了个结。
“江翊爸爸临时出差去了广州,妈妈要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奶奶。”班主任把请假条对折成小方块,金属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镜片后泛红的眼尾,“情况特殊,让我们先开始吧。”他的声音刚落,周窈妈妈突然从后排探过头,毛衣针在指间转了个圈,粉色毛线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孩子早上还帮我搬保温桶呢,铁桶沉得很,他抢过去说‘阿姨您慢点,别烫着’,一点没提家里的事,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溪的目光落在江翊的课桌抽屉上。那里露出半本历史笔记本,天蓝色的封面印着“状元中学”的校徽,上周借给他时,她在扉页画了个举着奖杯的小人,裙子上还写着“历史小达人”,此刻纸页边缘卷成波浪,显然被反复翻过,连书脊都磨出了道浅浅的白痕。她突然想起今早进教室时,江翊正往书包里塞药盒,铝箔包装的响声里,他抬头冲她笑了笑,眼下的青黑像被墨笔轻轻扫过,比昨天深了两个色号。
“江翊这次还是年级第一。”班主任翻开成绩单,红色水笔在“1”字旁边画了道波浪线,像条庆祝的彩带,“尤其是物理,满分。全年级就他一个,连附加题都做得滴水不漏。”陆知行妈妈突然轻呼一声,举着手机往林溪妈妈面前凑,屏幕亮度调得很足——是陆知行发来的照片:江翊的物理错题本上贴着片银杏叶,叶脉里用铅笔写着“林溪的电磁感应笔记比老师讲的还清楚,画图法超管用”,字迹被透明胶带粘过,有点发皱,却把每个字都护得好好的。
教室后排的议论声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轻轻柔柔地漫开来。江翊妈妈送汤的保温桶还放在窗台上,银色桶身映着窗外的香樟,叶子的影子在上面轻轻晃,上周家长会时,这位置总摆着烫金的奥数奖状,红本本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江翊妈妈总说“我们江翊啊,时间都花在正事儿上”。林溪突然想起江翊说过,他妈妈总把“别给家里添麻烦”挂在嘴边,说这话时,他正用红笔给她圈物理题里的隐含条件,笔尖在“磁场方向”四个字上停了停,忽然抬头问“这样你能看懂吗?”
陆知行的相机突然对着讲台闪了下,快门声轻得像片叶子落地。屏幕里映出江翊的座位:桌面擦得发亮,能照见头顶的灯,课本按大小排得像列队的士兵,从左到右依次是语文、数学、英语,右上角压着块樱花形状的橡皮——是去年历史知识竞赛发的奖品,林溪记得他当时把自己的那块分给了没拿到奖的周窈,说“樱花橡皮能带来好运,你下次肯定能得奖”,周窈的眼泪当时就掉在了橡皮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
“这孩子太懂事了。”周窈妈妈把织到一半的围巾往腿上拢了拢,粉色毛线团滚到林溪脚边,带着点暖意,“今早我看见他在医务室给家里打电话,背对着门,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见他说‘奶奶退烧了吗?我晚自习自己解决晚饭,你们别担心’,挂了电话就着矿泉水吞感冒药,白色的药片滚进嘴里,药盒上的说明都没来得及看,急急忙忙就跑回教室了。”
林溪的指尖突然发颤,像被冻着了。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江翊的笔突然掉在地上,黑色笔帽在瓷砖上磕出道缝——他弯腰捡时,她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张白色单子,“住院押金”四个字被手指攥得发皱,纸角都捏得起毛了。当时他笑着说“我妈单位发的体检券,让我有空去做个体检”,可那单子上的日期明明是今天,右上角还印着“市第一医院”的红章。
班主任开始念进步名单时,江翊的课桌突然轻轻晃了下。林溪转头看见只麻雀从窗缝钻进来,灰扑扑的小身子在桌面上跳了跳,正啄着他桌角的面包屑——是今早周窈塞给他的三明治,火腿鸡蛋馅的,他只咬了两口就收进了抽屉,塑料包装的边角还露在外面,印着便利店的logo。陆知行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相机里是张旧照片:去年暴雨天,江翊背着个老奶奶往医院跑,校服后背全湿透了,像块深色的海,怀里还护着个药袋,塑料袋被雨水淋得透明,能看见里面的棕色药瓶,照片是陆知行在街角抓拍的,当时他以为是陌生人,后来才发现那校服是状元中学的。
“请假条上写‘委托老师代为沟通孩子的学习情况’。”班主任从教案夹里抽出张黄色便签,纸边有点卷,“江翊爸爸特意交代,说孩子最近总熬夜,凌晨一点多房间灯还亮着,麻烦我们多提醒他休息,别太累了。”便签边缘沾着点油渍,像被谁的指尖反复捏过,晕开片浅浅的黄,林溪突然想起江翊的笔袋里总装着支旧钢笔,黑色笔杆上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银色金属,他说“这是爸爸送我的第一支钢笔,小学三年级得三好学生时给的”,每次用都握得特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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