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的甜香里突然混进点焦糊味,像谁把糖炒糊了。那味道顺着敞开的窗户钻进来,和包厢里的糖醋排骨香、啤酒泡沫的麦香缠在一起,酿成种奇怪的气息,像幅被泼了墨的画。林溪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竹筷在碗沿上轻轻磕出细响,目光越过苏晓晓晃动的草莓发绳——她正举着手机拍桌上的松鼠鳜鱼,发绳上的小草莓随着动作在耳边蹦跳,像颗颗跳动的小红心——落在江翊空着的座位上。
他的浅灰色连帽衫还搭在椅背上,布料被暖气烘得软软的,肩头位置沾着片完整的桂花,黄灿灿的,像枚被遗忘的徽章。椅垫上还留着他坐过的浅痕,旁边散落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是刚才服务员送的餐前小点,边缘被捏出圈细密的指印,像他平时握笔时留下的力道。
“人呢?”苏晓晓终于放下手机,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夹进碗里,酱汁顺着筷子滴在桌布上,晕出片深褐色的圆,和印着的香樟叶图案重叠在一起,像块没擦干净的心事。“刚才还看见他在擦眼镜,镜片上的雾气刚擦干,转个身就没影了,总不能被陆知行拐去拍‘醉后行为艺术’了吧?”她突然朝窗边喊了声,声音撞在玻璃上弹回来,带着点回音,“陆知行!看见江翊没?”
陆知行举着相机从桂花树后探出头,镜头上沾着的桂花被风吹得抖了抖,花瓣边缘微微蜷曲,像被冻着了。“没啊,”他把相机往眼前凑了凑,取景框对着包厢门口的方向,“刚还看见他往门口走,说是里面太闷,去透透气。”他突然“咦”了声,手指在相机上调焦,屏幕里的画面慢慢清晰,“不对啊,那棵香樟树下好像有火光,一闪一闪的,谁在抽烟?”
林溪的心猛地往下沉,像块被扔进冰水里的石头,瞬间凉透了。她记得上周借江翊的历史笔记本时,夹在里面的那张戒烟宣传画——是学校发的,印着黑白的肺部X光片,健康的肺叶像团淡粉色的云,而吸烟者的肺上布满了灰黑色的阴影,被红笔圈出的地方刺得人眼睛疼。当时他正低头给她讲“安史之乱”的时间线,笔尖在“755年”下面画了道横线,听见她翻到宣传画时,突然抬起头,耳尖泛着红说:“我爸就是因为抽烟总咳嗽,冬天咳得更厉害,整夜睡不着,我这辈子都不会碰这东西。”
“我去看看。”她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尖细的响,像根被扯断的琴弦,在喧闹的包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口袋里的香樟叶硌着掌心,是早上出门时从楼下树上摘的,叶脉的纹路像道没算完的公式,横横竖竖刻在皮肤上,有点疼。
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镇流器发出“嗡嗡”的低鸣,把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包厢里的笑闹声被厚重的木门挡在后面,变得闷闷的,像隔着层浸了水的棉花,连张昊的大嗓门都模糊了。路过洗手间时,虚掩的门缝里传来他带着醉意的声音,混着水龙头滴下的水声:“江翊就是装清高,平时连句脏话都不说,跟个闷葫芦似的,刚才喝多了居然跟我吵起来……不就是让他替林溪多喝两杯吗?至于脸红脖子粗的,好像我要抢他什么宝贝似的……”
林溪的脚步顿住了,指尖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香樟叶里,把叶脉都掐断了。她想起十分钟前,张昊举着半瓶啤酒凑到江翊面前,酒液晃出的泡沫溅在他的白T恤上,像朵炸开的小白云。“江翊,咱兄弟喝一个,”他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眼睛却瞟着林溪的方向,“你替林溪挡酒这么积极,是不是得表示表示?这杯你干了,我就当刚才的事没发生。”
江翊当时皱着眉,手指把啤酒瓶的瓶颈捏得发白,指节凸起的弧度像座座小山峰。“别闹。”他的声音里带着冷意,像块冰,连空气都冻得发颤,“她酒精过敏,喝不了。”
“我没让她喝啊,”张昊把酒瓶往桌上墩了墩,“我让你喝,你不是能替她挡吗?多挡几杯怎么了?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林溪和江翊之间转了圈,“你心疼了?”
江翊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杯往嘴边送,酒液刚沾到唇,就被张昊伸手拦住了:“哎哎哎,这杯不算,得用我的酒瓶喝,才够意思!”他举着酒瓶往江翊杯里倒,酒液洒在桌布上,把香樟叶的图案泡得发涨,绿色的纹路晕开,像片被淋湿的心事。
饭店门口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林溪的头发乱了,碎发糊在脸颊上,有点痒。路灯的光晕在地上铺出片暖黄,像块没铺平的绒毯,香樟树的影子横七竖八地织在上面,像张破了洞的网。江翊背对着她站在树下,身形清瘦,白T恤的领口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锁骨的弧度,比她画过的任何一道弧线都锋利,带着点冷硬的气息。
他的指尖夹着支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颗跳动的坏星。风把烟圈吹散,白色的雾裹着他的侧脸,把下颌线的轮廓晕得模糊,像幅被打湿的画。他每口都吸得很深,胸腔微微起伏,再缓缓吐出来,白雾从唇间溢出,顺着风飘向远处,像句没说出口的话,消散在夜色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点击弹出菜单